孟大想说林子里不可能会有那么多兔子给她抓,不过看着孟彤满是希翼的大眼,他只能把到了嘴边的扫兴话咽回肚里,只笑着冲孟彤点点头。
午后,赵平九架着骡车来送卖兔皮的钱时,孟大正在院子里十指如飞的编着孟彤要求的草框,孟彤则坐在一边学习搓草绳,春二娘坐在不远处忙着给孟大缝制棉衣。
孟彤开了院门,请赵平九进屋,赵平九却摇摇头,拉起孟彤的手,把三两碎银和四十个铜板,放到她手里。“叔以往打到的东西都是直接卖给镇西的吴屠户的,他那里一张兔皮给八十文铜钱,这是三两银子四十个铜板,你拿好了。”说着又笑了起来,道:“你昨天不是送了你刘大叔家三只兔子吗,今儿你刘大叔特地上镇子上打了两壶酒,晚上说要请叔过去喝两盅呢,叔今儿就不在你家坐了,回去帮你婶儿将家里的活计做一做,晚上还要去你刘大叔家喝酒呢。”
孟彤听得有禁有些啼笑皆非,忍不住玩笑道:“叔,您要去跟刘大叔喝酒,就是不做活计,难道俺婶还会不许您去不成?”
赵平九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不许到不会,不过叔是男子汉嘛,总要让着你婶儿些。”
孟彤忍着笑冲他挥挥手,“那您慢走啊。”
赵平九扯着缰绳,将骡车调了个头,也冲孟彤挥挥手,架着骡车就回村子去了。
孟彤转身进了院子就顺手把院门插上,用两根木棍将门牢牢顶住,这才回身走到春二娘身边,将赵平九送来的银子递给她,“娘,这些银子您收着。”
孟大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眼神有些暗淡的看了眼妻女,轻声道:“彤彤,你娘性子直,只会把银子搁在衣箱里,你叔和你奶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到咱家来……”他说着有些苦涩的叹了口气,低声道:“还是你收着,你藏着爹放心些。”
春二娘向来是最听孟大话的,她把孟彤摊开的手掌合了起来,果断的道:“听你爹的。”
孟彤看了春二娘一眼,又转头看了眼孟大,想了想便点点头,把银子揣进自己怀里,坐回孟大身边继续搓起草绳来。
孟大编织草框的速度极快,一个草框在他的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形,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编好一个,且体积是背篓的三倍有余。
一家人在院子里一直坐到申中时分才进了屋,彼时孟大已经给孟彤编了两大两小四只草框了。孟彤把草框和所有草绳都收拾好放到自己屋里,这才去找了昨天春二娘裁衣时剪下的布头,拿了针线缝了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小小布包,把今天卖兔皮换得的三两银子给装了进去,再把四十个铜板随手放进衣箱,跟昨天邵氏给她的七十三枚铜钱放在一起。
家里家徒四壁,房子又是新起的,要让她在地上或是墙上挖个洞出来藏银子,孟彤实在是下不去那个手。她转念一想又觉得银子藏哪儿都没随身带着安全,所以才会缝制了这么个布包,把银子挂脖子上贴身带着。
晚上吃了饭,孟彤就早早的洗洗睡了。
☆、34爆发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孟彤就拿了张昨天糊窗户剩下的纸,从放在厨房角落的木桶里拿了点儿兔子的内脏滚了些柴灰,用纸包上了放到背篓底下,又把草绳放进去。这才背起背篓,背上箭袋,手里还夹着一大一小两个草框,跟春二娘和孟大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了。
因为之前肩膀被磨破了皮,背不了重物,孟彤也不想自讨苦吃,再把肩膀磨破,因而在一连掏了三个兔子洞,把草框装得差不多之后,她就停了手。用随身带的竹箭、草绳和树枝在山脚的几处地方,拉设了发射式的致命的机关,装上用来做饵的兔子内脏,又在几处机关的不远处插了根树枝示警,孟彤这才拽着草框往家里拖。
两个叠套在一起的草框,框口处用草绳交叉着绑住,留出一大截草绳让孟彤可以拽着走。
拖着这么大一个草框,起先孟彤走的还挺轻松的,可慢慢的,她的小身板儿就有些后力不继了。
她这个身体毕竟也才八岁,又长期营养不良,瘦的风一吹都能给吹跑。虽然这两天吃饱了饭,伙食也比以前要好了很多,可那毕竟不是灵丹妙药,不可能让孟彤一下就成为大力士。
林子里的寒风吹起枯叶在空中打着转,那平时让人觉得刺骨的寒风,现在却不能让孟彤感到一丝的冷意。草框很重,草绳磨的手心火辣辣的疼,额头的汗珠一点点的渗了出来,孟彤却还是咬着牙一步步的坚定往家走。
举步为艰的挪到家门口,孟彤已经累的跟条狗一样,就差吐舌头喘气份儿了。现实赤祼祼的告诉她,贪婪是件很要不得的事情,她这回肩膀没事,可轮到双手有事了,而且等她拍开了家门,和春二娘一起把一草框兔子搬进院子里。
一草框兔子倒出来,孟彤就发现被压在草框底下的好多兔子都已经被她给拖的奄奄一息,就只剩下半口气了。
春二娘一眼瞄到孟彤的手上有血迹,顿时大惊,她此时哪儿还有时间去管躺了一地的兔子啊?一把抓住了孟彤的手,看到她两手手心全都红肿破皮了,春二娘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你这娃儿怎么就这么犟呢?抓到这么多兔子,你搬不动可以回来叫娘过去帮你搬啊,怎么就自己这么一路拖回来了呢?看看你的手都成啥样了?”
孟彤累的很,实在没力气跟春二娘争辩,她试着抽了抽手,春二娘却紧抓着她不放。孟彤无奈,一屁股坐在地上,用下巴指了指还没关好的院门,喘着气道:“娘啊,您先去把门关好了咱们再说话好吗?山地这边就算不怕来野兽,咱们也要防着点儿俺叔和俺奶他们,您赶紧的先去把门给插上。”
听到孟彤提到陈金枝和孟大柱等人,春二娘反射性就是一惊,忙放开孟彤,跑去把院门给插好,又用门边的木棍把两扇门顶牢,这才又跑回孟彤身边,彼时孟彤已经蹲在井边,就着井水洗手了。
孟大听到她们母女俩的声音从屋子里出来,一见满地的野兔便不由皱起了眉头,山地这边的林子里经常会有村民捡拾柴禾,就是真有野兔也不可能太多,可孟彤这两天接连抓到这么多兔子,孟大的心里便有了不好的猜测,不由严肃了神情,看着孟彤问道:“这些兔子是哪儿来的?”
孟彤一见孟大脸上的表情就知道瞒不下去了,只能实话实说,道:“我往山脚那边寻了寻,发现那边的兔子窝更多,所以就掏了三个。”
“你去山脚那边了?”春二娘惊呼出声,“你这娃子不要命了?”
孟大的脸色也一下白了,他沉着脸盯着孟彤,却是紧紧的抿起了唇,一语不发。
孟彤突然就感觉到了一阵无法形容的压力,她不觉缩了缩脖子,莫名的觉得有些心虚。孟大不说话,春二娘也不会说话,孟彤则是不敢说话。谁都不开口的结果是让院里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孟彤知道孟大和春二娘是怕自己出事才会生气,犹豫了下,她便走到孟大面前,抬起头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道:“爹,俺一路都是靠着树摸过去的,而且有很小心的观查四周的环境,俺是发现那一片有鸟雀降落,草从里还有野免出没,确定没有野兽,才在那里掏兔子窝的。”
看孟大还是瞪着她不说话,孟彤想了想又诚恳的道:“俺知道您跟娘是怕俺去山脚那边有危险,俺也怕野兽,所以俺每天早上太阳上山之后才出门,出门时身上也都带着小弓,走在林子里也是小心的摸着树走的,爹,俺会爬树的,真要有野兽俺爬到树上也能逃得性命,您别担心。”
见孟彤不但不知错,还振振有词,孟大一下就暴发了,他语气无比严厉的叫道:“你知不知道俺们靠山村的老祖宗为什么要告诫子孙后代,不可以靠近牛背山?你当村里的乡亲们就不知道山脚那里有野兔?那野兽要何时出来,是俺们人能算得准的吗?你以为它们天亮了就不会出来了吗?要真是这样,山脚那一片的兔子早就被乡亲们给抓光了,还会留着等你抓?俺们村子里的人,一代代的有多少人是不信老祖宗的告诫,被山上下来的野兽吃掉的,你知道吗?”
孟彤仰着头,认真的看着孟大,道:“爹,俺有能力自保的,您相信俺。”
孟大被冥顽不灵的女儿气的喘不过气来,他捂着胸口,忍不住低吼道,“你才八岁!你还是个女娃儿!你以为带着几根竹箭就能射死吃人的野兽了吗?这十里八乡的哪一年没有猎人上山打猎被野兽吃了的?人家那么多有经验的青年小伙子都不是野兽的对手,你一个娃儿能拼过吃人的老虎、豹子?”
孟彤沉默了,她总是会忘记自己现在只有八岁,而不是前世三十八岁的自己。但去打猎他们又能怎么办呢?家里处处要钱,孟大的身子又不好,要是不想办法先多存点儿钱,万一孟大要是有个什么事,她们连请大夫的银子都没有,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遗憾发生吗?
☆、35绝望
坐以待毙不是孟彤的行事风格,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语气平静又丝毫不肯退让的道:“爹,俺们的日子本来就是拿命拼来的,在老宅,俺们跟俺奶、俺叔他们拼,现在搬出来了,为了俺们以后的日子,冒一点点风险去山脚抓兔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俺们还欠着平九叔家整整十两银子,家里连口水缸都没有,俺屋子里的被褥也还没买,俺们明年的吃穿嚼用也都需要银钱,不去拼一把俺们以后哪儿来的活路啊?”
是啊,不去拼一把,他们以后哪儿来的活路啊?可这话从才八岁的女儿嘴里出来,却让孟大心如刀割,痛苦自责的不能自己。要不是他生就了这么副病弱的身子,要不是他太过没用,本该享受宠爱的女儿,又怎么会为生计犯愁,甚至不惜危险去牛背山找食?
孟大猛的闭上了眼,痛苦的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脸色也由白转红,再迅速变紫。
孟彤和春二娘见状,连忙扑过去扶住他。
春二娘一边为他顺气一边哭道:“他爹,他爹你别生气,你别生气呀,娃儿做错了,你慢慢教就是了,你别把自己个儿给气着了呀。”
在生存和把父亲气病这两者之间,一般人毫无疑问会选择安慰父亲,可孟彤不想对孟大撒谎,让孟大自欺欺人的活着并不会让他们一家往后的日子更好过,相反,它只会成为她讨生活的制肘。
孟彤紧紧抓着孟大的手,带着丝怒意的大声叫道:“爹,您在气什么?又有什么好生气的?俺们一家三口只要有一人出事,另外两个人都不可能独活,俺奶和俺叔都还在瞪大了眼睛,等着您死了好把俺和俺娘卖进花楼子呢,这日子不拼是个死,拼了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左不过俺们一家三口生要一起生,死也要一起死,要是哪一天俺出去打猎真被野兽给吃了,您跟娘随着俺一起去了就是,俺现在平平安安的,还抓了这么多兔子回来,您现在气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