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司郁疆轻轻一笑,“这个天下,怕是再没有人比阿季更了解我。”
便是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不能了解他自己。
“殿下。”司季夏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递给司郁疆,“这件东西,是右相大人托我交给殿下的。”
司郁疆垂眸,借着风灯里的火光,瞧清了司季夏手中的东西。
那是帝王所拥之外的另半边龙墨玉令。
见到这半块龙墨玉令,司郁疆面上不见诧异震惊,似乎早就知道它在何人手中一般,抬手将其接过,淡笑道:“也不怪太子将最锋利的剑刃指向楼远而不是我。”
司季夏不语,算是默认司郁疆的话,只听司郁疆继续道:“倒也如楼远自己所说,他只是要一人偿命而已,我倒不知我是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了。”
这后半句,司郁疆无奈地笑了笑,像是在问自己,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回答他的问题。
司季夏依旧沉默着,似乎此时他的存在只是为司郁疆打灯,为他照亮脚下的路而已。
他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着,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右相府的大门处。
司郁疆停下了脚步,又是淡淡一笑,对司季夏道:“似乎没有路了。”
“不尽然。”司季夏看着由影卫守着的紧闭的右相府大门,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这扇门打开之后,殿下的路还在。”
“那阿季可愿意与我一齐跨过这道门槛,走上门外的那条路?”司郁疆不笑了,神色很严肃,语气很认真。
司季夏不看司郁疆,只是看向那紧闭的大门,用同样认真的态度来回答司郁疆的问题,“我所走的路,不过是些山间的碎石小道,荒草丛生,从来就与殿下所遇所走的路不一样,殿下的路,只怕我会不习惯,也从未想过要走。”
“我并不觉得阿季走不上我所走的路。”司郁疆定定看着司季夏,眸中似带着一种期盼。
“殿下这么看得起我吗?”司季夏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就算我能走,我也不想走,因为我走惯了的山间小道的尽头,有了等待我的人,我若是走了殿下走的路,她该就等不着我了。”
司郁疆握剑的手忽地一颤,收紧。
“所以,我的路,注定和殿下不同。”
“是吗?”司郁疆静默了良久,才又微微笑了笑,“或许,阿季的路真是与我的不同。”
“夜渐深,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还有很多人等着殿下回去。”
“阿季要离开时,莫忘了与我说一声。”
“我暂时不会离开,这次的雨太大,泥泞的地方太多,殿下恐是还需得着我帮衬。”司季夏说得不疾不徐,语气淡然却又坚定,“应当不会太久,因为指挥清扫泥泞的人是殿下。”
“谢谢你,阿季。”司郁疆浅浅笑着,“但愿我不会让正等着阿季的人等得太久。”
司郁疆说完,也不待听司季夏应声,转身便朝紧闭的右相府大门走去,炎之随即走到他身侧,替他披上了斗篷,炎陵替他开了门。
司郁疆在跨出门槛前将风帽拉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司季夏站在那儿,目送着司郁疆离开,轻轻缓缓道了一句已无人听到的话,“天黑,殿下务必当心再当心。”
直至炎陵将右相府的大门重新阖上,隔断了司季夏的视线,他才转身,消失在了漆黑夜色里。
*
子夜时分,黑漆漆空荡荡的右相府的高墙上忽地跳上一道黑影,还不待那黑影跃进府中,只听得高墙下传来一道姑娘家焦急的声音。
“师兄师兄!你别跳上去那么快啊!我跳不上去啊!”姑娘的身影小小的,像是也知道此刻不宜大声说话般,将焦急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尽管姑娘将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让高墙上那正准备掠进府邸里去的黑影晃了晃,险些从高墙上栽倒下来,随之他立刻从高墙上跳了下来,却不是跳进高墙里侧,而是落回了那姑娘身边,抬手一巴掌就拍到了姑娘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头猪!老子带着你简直就像是招呼人来收老子的命的!喊什么喊,怕别人发现不了咱们!?”
融雪忙抬手捂上自己的脑袋以免再遭冰刃的拍打,皱着眉一脸拧巴道:“那,那我是真的跳不上去啊……而且,我叫得那么小声,不会有人听到的。”
融雪捂了脑袋,冰刃便将巴掌拍到她的额头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只听他极为嫌弃道:“你以为个个都像你有这么一双蠢猪耳朵听不到!?”
“啊啊啊啊——”冰刃说着,自己烦躁了起来,只见他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老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天大的孽,这辈子扔了你这么头蠢猪来整老子!”
“师兄不是不相信什么轮回来生的吗,哪来的上辈子?”融雪也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抓错了重点。
“你管老子!”冰刃见着融雪收了捂在脑袋上的手,又一巴掌呼啦到她脑袋上,怒道,“走走走,走正门吧,带着你这么头蠢猪,翻墙什么的不适合。”
冰刃说完,嫌弃地瞪了融雪一眼,大步往右相府大门的方向去了,边走边叨叨道:“老子要赶紧找个人把你给脱手了,养你养得老子的心都苍老了。”
“哦,师兄把我脱手了的话,谁来陪师兄呢?”冰刃走得很快,融雪要跑步才能跟上他的脚步,皱着眉歪着脑袋看着冰刃道,“我也没有找到可以让我把师兄脱手的师嫂嫂啊。”
“……”冰刃抬手,一巴掌又拍上了脑门,只不过这一回不是拍融雪的脑门,而是拍他自己的脑门。
他不想说话了,他觉得他这个蠢师妹实在让他没法交流了。
“师兄师兄。”融雪边跑在冰刃身边边不安道,“我们就这么往大门进去,不是很危险吗?”
“现在才想到危险?这一路回南碧城来怎么不见你说危险啊?”冰刃有些愤愤,“哼,反正老子是看透你这个小王八蛋完蛋玩意儿了,你现在心里就想着那楼远小白脸,根本就不管老子死活的,还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别以为你现在想到危险这种事情老子就会相信你心里挂心的是老子而不是那个小白脸,你——”
冰刃一张嘴,似乎就说个没完了,融雪也不在意,像是早就听惯了冰刃这般啰嗦的话,只道了一句,“师兄很厉害的,我都还没见过谁打得过师兄的。”
冰刃眼睛亮了亮,闭嘴不叨叨了,而后笑得一脸受用,得瑟道:“那是,你师兄可不是一般人,就算十个小白脸加起来都不是你师兄的对手,何况那些个三脚猫的影卫。”
虽是这么说,融雪却紧紧抓住了冰刃的衣袖,紧跟着他不放。
右相府门前挂着的两盏白灯笼不知何时灭了一盏,冰刃站在门前,只轻轻一抬手,还亮着的那盏白灯笼便掉落了下来,正正好落在冰刃跟前,融雪弯腰想要将其捡起来,却被冰刃拦住。
只见他微微弯下腰,自己将那盏白灯笼捡起来,拿在了手里,待他再直起腰时,只听得难得地严肃认真道:“白灯笼,还不适合你来拿,走吧,跟紧师兄。”
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哪怕是一星点光点,都有可能成为利刃所向的目标,他是在漆黑的黄泉边上走惯了的人,他是不怕死的人,他身后的融雪却不一样。
他不教她武功,不让她涉足江湖,为的就是让她做一个寻常的姑娘家,不见血腥,不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