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意外失手,下回……定然能成。
天子寿诞曰万寿圣节,届时群臣齐贺,万邦来朝。
国朝立国二百载,历经了太祖、太宗拓疆夯基,仁宣二帝蹈厉奋发,也历经了藩王之乱、流民之祸,繁盛有之,困顿亦有之。
但国朝依旧稳居上邦尊席。纵倭国得佛郎机国暗助,狡称己国与国朝地位均等,国朝宗主国地位亦不可撼动,四方邻国皆不远万里,俯首来朝。
圣寿正日,贞元帝起后,先转去仁德宫探视太后。
国朝后宫女眷似多祚厚寿长,宫妃寿数七十起步,本朝太后更是年近八十仍矍铄健朗。
太后一身燕居服,吉服未更,见皇帝来,招手示其坐下。叙话一回,问及今年朝贡国名册。
贞元帝报上一串,见太后皱眉,遂问何故。
“前些年倭国那头还来朝贡,这几年倭寇总在江浙闹腾,朝贡也断了。我闻老七两度赴浙,倭寇消停不少,我道是倭国今年也要来朝。”
贞元帝笑道:“母亲想得简单了,倭患虽稍息,然倭国民多狠勇嗜杀,迩来又劫掠生事惯了,令其臣服倒是不易。”
太后摇头:“可也未必,倭国弹丸之地,闹腾不了多久,总要息事宁人。”
太后说着话忽而看向贞元帝:“老六老七媳妇都未定,年纪到了总不成婚像什么样子,不如趁着吉日,将此事定下。”
第三十六章
贞元帝倾首:“母亲倒是不必急,那两个都来找过我,总是不会误了婚事的。”
“都去找过你?都说了甚?”
“七哥儿说,时候到了他自会来与我说;六哥儿说,七哥儿成婚他就成婚。”
太后往身后缃色茧绸引枕上一倚:“那就先将老七的办了。”
贞元帝笑着称是,心中却不免无奈。
七哥儿瞧着是个闷声不吭的,但实则极有主意。倘他不肯,按着他的脑袋给配一个怕也不顶用。
前次本已议定,返京后就选妃,争奈他回京后便几次三番假借各色由头推脱,他揣度他大抵是留浙期间遇着了个可心人儿,心中记挂,否则实无旁的因由可说通。
他催逼几回见毫无效用,也便随他去了。
他常修习道法之义,顺其自然之理是始终镌刻在心的。
顾云容是随着沈家女眷一道入宫的。她入得宫门之后,并未转去内廷,而是被引去了西苑。
不知是否因着沈老太太特特交代了,陈氏等人待她极其和气,来前还几番要赠她布匹头面,又说要请绣娘为她裁衣,但皆被她拒了。
据桓澈说,沈家人此前便查了她的生辰八字,那日不过做个样子。顾云容倒不如何介意,她只要达成目的便好。
皇帝崇信道教,于西苑设多处精舍,素日便在其中与道官讲道论经,探研持养长生之术。
沈家寻来的道官姓钟,年约五旬,头戴脂玉环九阳雷巾,身披大红五彩二十八宿阔袖鹤氅,足踩赤舃,手执牙笏,道骨仙气,目光如电。
约莫是为应景,穿戴倒显几分喜庆。
经坛就设于西苑蓬莱岛上的精舍之外。坛内明烛荧煌,长幡铺排,直是绵亘百丈,远远观去,蔚为壮观,恍如仙山宝珠,佛塔舍利。
一路行来,但闻响乐飘洒,诸经沃耳。
钟道官先是表告斋意,净手进香。旋即焚香净坛,飞符召将。
发了文书符命后,便有一道童托承一填漆大托盘至顾云容面前。托盘上端放一青玉薄胎寿元福极卧足碗,色泽碧润,薄如蝉翼。
顾云容擎手,往碗内滴血三滴,道童施礼退下。
不一时,皇帝銮驾至。
贞元帝今日乘的是天子大辂。辂身高近一丈四,广约九尺,前雕雁翅龙首,四角垂如意滴珠,金堆玉积,端严豪奢。
天子仪仗亦是盛大恢弘,左右围随,仪从煊赫。
贞元帝一身吉服,绛纱深衣,意态闲适。他落座后,身后缀行的一干亲王才依序入座。
适才贞元帝才在奉天殿接受群臣朝贺,又与诸子臣工宴饮一场,目下正微醺,诸王亦各有醉色。
顾云容暗觑桓澈,依稀见他面色如常,正与淮王低语。她觉着他仿佛神情严正,猜度大抵是在说甚政事。
桓澈其实极是海量,她曾试图灌醉他,但末了一坛烧酒下去,他只是面染酡红,倒是她为着劝酒连饮几盅,最后一头伏倒,人事不省,再醒来已是赤身裸体蜷挂在他怀里。
顾云容不禁低头,双耳晕霞。
果真往事不堪回首。
桓澈与桓朗的对话仍在继续。
桓澈飞快收回扫向顾云容的目光,依旧严容转向桓朗:“我瞧见她看我一眼,然后低首红了耳朵。”
相去过远,其实他根本没看清顾云容耳红与否。但她那姿态他实在熟悉,一般是羞赧之下才会做出的,她又惯爱红耳朵,他便推测她是因着羞赧红了双耳。
桓朗亦是一本正经:“七弟好眼力,隔这么远竟能瞧见人家姑娘红了耳朵,我连她耳朵在哪儿都没瞧见——那可要恭喜七弟了,一般而言,姑娘望你而娇羞,那便是心中开始有你了,七弟敢怕是好事将近。”
桓澈即刻纠正:“她心中原就有我,一早便有。”
一旁的岷王侧过头来:“六弟跟七弟嘀咕什么呢?我观那面汝南侯家大夫人身侧似有个面生的美人,只她总垂着头,瞧不真切。六弟见的美人多,不知以为如何?”
桓朗未及出声,桓澈已冷然道:“五哥怕是醉酒瞧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