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我大齐建国百年,成今日繁荣鼎盛之势。纵然曾有八王之乱、太子逼宫……也从未动摇大齐根基。”郭临负手挺身,俯视着厅堂内列队两旁的将领,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庄重肃穆。“然如今,朝廷却陷于皇位传承之乱。陛下病危,太孙监国,却有人借太孙力单势薄,有意扶持魏王。更有甚者,假意圣令不清,以权谋私,以至朝纲混论。琼关的军报……自年前,便是刘御史一人掌控回执,徐将军已有一月未见过陛下或者太孙的亲笔。言官论军,漏洞百出,分毫难取。如若不是徐将军运筹决策,军法严明,我等亦难取得如今的战果。”
“相信大家自回琼关以后,便听到了民间的流传的一则消息。”她看向台阶右侧立着的陈聿修,朝他伸出手,“陈聿修,原学士府长子,当今丞相,是已故隐太子之子,真正……应当在当今陛下之前,即位的人。”
在场众将忍不住屏息噤声,目光一瞬不眨地望向他们。这些话,听在耳里了许久,却是第一次被人挑明,而且挑明的这个人……还是有着骠骑大将军身份的郭临。
“这个消息……”郭临微微颔首,英眉上挑,笑道,“是假的。”
满室哗然,徐庶更是惊得踉跄一步,侧头膛目盯向陈聿修。却见他轻轻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郭将军说得不错,在下……”陈聿修扬声踏步,站到郭临身边,“只是被逐出陈氏一族的,不肖子孙罢了。姓陈而非君,与皇室并无牵连。”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睁眼喝道:“传此消息者,便是一心想要置丞相死地,换取扶持新帝即位最大功臣之位的两朝臣子……刘御史刘珂。他年近告老,却不肯如周丞相般还权朝纲,委任下一个世代良臣接替职位。所以□□朝权,威福由己。不仅矫造令旨朔方军于突厥一战中撤离,害死神武军三千良将。而今又妄图在举国聚焦琼关战火之期,混乱诸方视线,达成自己的目的。若让世人得知当今圣上的皇位来历明非正且言不顺,必会造成国家动乱。国乱,苦得是百姓,得利的却是那些策划一切的人上之人!”
“啪”地一声,她猛然一掌拍在桌案上,大声道:“我大齐之臣、骠骑大将军郭临,今统帅旗下神武旧军五千、阿史那突厥降军一万、拓跋西魏降军三万,共计四万五千军马,起兵攻回京城。勤王政,清君侧!”
“吾此决意,布告天下。”她一把抽出佩剑,举过头顶,“必不让乱臣贼子,乱我大齐江山!”
徐庶长吸一气,大迈步上前,单膝跪下:“末将怀化大将军徐庶,附议郭将军!原随同行!”
他身后的琼关将领彼此对看几眼,一同跪拜:“末将亦同。”
徐秦站在队列尾,激动得浑身颤抖,好一会才含泪跪伏在地,嘶声长唤:“末将……亦同。”
郭临“清君侧”之言,句句明指刘御史,然而详知内情之人都会明白,她真正针对的……是那处在金銮殿中,端坐御座的皇帝。
三年前,他因为对郭临莫须有的猜忌,亲手用神武三千将士的性命,结束她的存在。三年后,他又不顾朝局形势,执意按亲疏喜好,留下根基不稳的玉锵接任帝位。
而今,已经是时候叫他明白。这天下,从来不是他掌心的玩物。糊弄的蝼蚁,有朝一日亦会反噬其身。
郭临缓舒了口气,放眼扫视厅堂。满室跪伏的身姿,唯在徐秦身后有两个伫立战栗的身影,却是才投降不久的阿史那俟斤和拓跋盛。二人见她目光落来,吓了慌忙跌跪,大气不敢出。
她转眸一笑,心中已有注意,正欲开口,却听门外士卒来报:“将军,有人求见……”
“砰”地一声巨响,郭临震惊地扫落茶盏,瞪目惊呼:“你方才说……谁来了?”
☆、第186章 女装之将2
“阿临。”高大英朗的男子赧颜笑了笑,唇角简蓄的胡须跟着上扬。还是记忆中翰逸神飞的少年,却不知何时已多了楚王气宇轩昂的风度。他朝她伸出手,“我回来啦。”
郭临吸了吸鼻子,猛地扑上前,一把抱住世子。世子倒退两步站稳,伸手温和地拍拍她的后脑,揶揄而笑:“反倒是这个时候,才像个需要兄长安抚的妹妹。”
什么……?郭临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正要推开理论,冷不防世子双臂缩紧,把她抱得更贴近。她看不到的地方,世子正挑眉冷眼望着从内室走出的陈聿修,撇嘴朝天大大地哼了一声:“本世子记得,有人曾吼我来着,说什么‘君意非,你早已输我太远,这辈子,你都追不上。’嗯哼……这么不礼貌,让人不由想重新盘算盘算,该不该把心爱的义妹,嫁给他呢?”
陈聿修笑意盈盈,面色丝毫不变,只微微摇头轻叹:“意非,你都快到而立之年,怎么还喜学稚儿怄气,唉……”他仰头朝门外张望一番,“可见知闲姑娘愿做你夫人,实在是人如其名:‘大知闲闲,小知间间’,颇有庄子属意的博雅之量啊。”
世子瞧着他的动作,猛地一愣,慌忙松开郭临回身望去。却见廊下空无一人,再回过头来,陈聿修已然拉着郭临走回主位上坐下。他气得咬牙切齿:“陈聿修,谁、谁让你知闲知闲的乱喊的……”
“嗯,意非哥你叫我?”一道清脆的女声倏地传来。
世子张着嘴巴,生生把喉咙眼的话吞了下去。表情瞬息变作无害的笑容:“哈哈……没呢,就是想你怎么还没进来。”
青衣袄裙的姑娘走进屋,一脸莫名地望了世子一眼,转头看向郭临,娇俏的脸上顿时腾起笑意:“你就是临姐姐?”
“噗”郭临一口茶水尽数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背上传来陈聿修的抚掌轻拍,她仰头朝他苦笑一声。虽然自重回朝堂以后,她被人认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可这样头一次见面便被人叫出……她忍不住低头瞟了眼平坦的胸口,嗯,明明裹得很结实嘛。
知闲上前握住她的手,粲然直笑:“临姐姐男装可比意非哥要好看,难怪昌荣妹妹成婚了都还经常念叨你,妹夫都快吃味了。嘿嘿……意非哥从前喜欢过你,是他眼光不差!”
“……”郭临僵着脸,半句话也挤不出来。面无表情地眯眼望向世子,无声控诉。世子那厢伸出挽救的手,离知闲后颈的衣领险险差个半分,一张俊脸早就尴尬成了猪肝色。
“不过嘛,”知闲眨眨眼,挽住郭临的胳膊俏皮一笑,“就算重新给临姐姐机会也来不及啦!”她说着拉着郭临手轻轻放上小腹。
手心下是微隆的弧度,郭临惊得瞪大眼,好一会儿才笑出来:“恭喜、恭喜……这实在是太好了!”她话音一顿,表情重又沉下,“阿鸾……”
谢英芙早已病故,纵然她生前与他们略有嫌隙,可这个侄女……“临姐姐放心吧,阿鸾是王府的亲骨肉,我与娘娘是同样的心思。不管之后如何,我必会待她视若己出。”知闲朝世子瞟了眼,面颊微红,“也算是爱屋及乌吧……”
郭临望着他俩的眼神互动,莞尔而笑。手背一暖,她侧头看向陈聿修,心中微甜,反手握住他的手。
“临姐姐,你们二人啊,”知闲促狭着凑过来,附耳道,“也加把劲唉,娘娘托我转告你……她想抱外孙已经很久啦!”
“什么……”郭临一怔,飞快转身挡住陈聿修望来的视线,朝知闲干笑道:“啊哈哈哈这个,我如今要起兵……清君侧,所以……”
提到清君侧,嬉闹的情绪霎时远去。她长叹一声,站起身蹙眉看向世子,嗓音晦涩:“起兵一事,整个琼关已被我牵连,世子爷,对不住……”
“叫我哥哥,阿临。”世子展颜摇头,轻笑着侧开几步,“关于这件事,父王有话要对你说。”
郭临呆呆地望向门口,那里,一身玄色长袍、束着男子发髻的昌荣捧着一个硕大的托盘,正笑吟吟地迈步走进。她径直行到郭临面前,把托盘递向她:“啰,父王送你的礼物。”
绯红的长披托着当中光洁程亮的银甲,犀牛皮衔接着腰侧的层层甲片,细密紧扣。最为突出的当是胸甲上的两处圆护,打磨得极光如镜。郭临忍不住含泪而笑,缓缓捧起铠甲,却在触手的下一瞬,蓦然惊呼:“这明光铠……居然是女装?!”
“答对!”昌荣嘻嘻一笑,将托盘整个塞入她怀中,“阿临,父王他早已料到今日。他让哥哥回到琼关袭爵坐镇辅国大将军府,便是为了让你此行,再无后顾之忧。”
郭临长叹一声,缓缓闭上眼。漆黑视线中默默闪现而出的那个十六岁的英姿少年,似乎正骑着马离开那条喧闹的街道,笔直朝她奔来。
有亲有友,有义有士,还有一个他……夫复何求?她猛地睁开眼,抱紧怀中的铠甲,大步朝前走去。
昌荣侧眸看向陈聿修,见他恭谨地朝她和世子一礼,便抬步去追郭临。她望着二人的背影,想起父王辞官临行前,从陈府下人手中递来的一个箱子。那里面,可不止一张铠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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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当空,利风虽凌冽扑面,却不会感到寒冷,也许……正是心在炙热的缘故。
郭临走进军营大门,身上的明光铠甲印着日光,耀眼得夺目。四周巡视的将士纷纷驻足侧目,片刻神色化作万分的惊愕,更有甚者直接惊掉了手中的兵刃。
徐庶钻出帅帐,扬手正欲打招呼,却瞬时呆滞。目光所见,是一缕飘扬在头顶银冠翎羽后的长长黑发。他瞪眼看着在面前停下脚步的郭临,五官如常,笑容依旧。似乎什么都没变,却似乎有什么完全不一样了。怔怔移下视线,皮革束紧的纤细腰身……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