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陶苦笑:“林步清你多大了?”
“十七。”
“你比糖糖小一岁。”
“是。”
“听说去年这个时候,你哥哥本来正在干州为你张罗娶亲?”
阿步声音闷闷的:“您明明知道的,他已经去世……一年了啊。我那可怜的小侄儿还是多亏了您,才从西京救回的家。”
“想念哥哥么?”
“想,我哥虽然脾气臭得很……”
“我脾气不臭么?”
“您那是装的……”
“林步清!”
“我哥脾气是真臭,就像您哥……诶诶,您别这么瞪我,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我哥的臭脾气,哪怕别人再瞧不上,他终归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嗯。”
“您怎么突然提这个?”
“没什么,上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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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唐糖随唐岳嵩离京回乡,离开的时候从南门走的,那小姑娘哭作一汪水,搀着祖父一步三回头,纪陶一直立在南门守望。
一到家她就给他绘来了这对南门狮,唐糖说她照着南门狮的样子,亲手雕了一对木狮子,教人立在唐府南门。
两只狮子失却了原来刚猛,倒显出几分俏皮来。据说唐府诸人都嫌它样子难看,唐糖劝服他们说,横竖顺便还可以镇宅。她有事无事,便捧一本书,跑去木狮子旁看看书,假想自己就在千里之外。
这对木狮子纪陶后来去孟州唐府时就见过,这回正月底跑去也见着了。
此番纪陶再入唐府,预计不能那么如意直接寻见唐糖,他依旧只能先去南门寻那对木头狮。
府中遭难之后经年无人,日复一复荒芜凌乱。这木头南门狮倒尚且安好,亏得唐糖每年均很仔细地给它刷一层木油,狮子经了风吹雨淋,经年圆瞪着滑稽的铜铃眼,一如新时。
纪陶摸摸木狮子脑袋,从前竟不曾发现其中一只的脑门上有一处小小突起。他想当然这是唐糖所作,便不会有甚害人机关,小心摁下去,不料从狮子两只耳朵嗖地各喷出一汪水来,将他身前全淋湿了。
他又去摸另一只木狮子,发现它屁股那里也有一个小凹坑。
阿步在旁规劝:“二爷这回多加小心啊,这少奶奶太会玩了。”
“一会儿见了,你还是先唤她糖糖好了,我怕她……听着不高兴。”
阿步领悟道:“是。”
纪陶很不服气,照例又往那木狮子屁股摁了一回,这回不立在它耳朵边就是了。
结果这狮子更甚,索性伸舌头做个鬼脸,“嘟噜噜”吐了一汪黑粉出来,喷在他湿衣之上,将他弄得愈发狼狈。
阿步想笑又不敢笑,转过身去忍得肩都抖了。
唐府各处,真不知被那个家伙搞了多少这样的整人机关。唐糖从前力邀他来唐府小住,估计也是本着整弄他的坏心眼,想起旧事,纪陶又是唏嘘,又是爱恋,却遍府寻那伊人不见。
纪陶全无头绪,出来得紧急,也未带上什么洁净衣物,再说此时也顾不上,只得硬了头皮顶着湿衣走了几里山路,寻了户人家问那后山秦猎户家何在。
所谓后山,那真是马都不好走的地方,二人是徒步攀去的。
阿步直叹:“糖糖和那秦将军青梅竹马得还真不易,说是前山后山,见个面翻山越岭,翻山又越岭,就这样还能天天见,情意果真不一般。”
纪陶心里头酸透了:“那个小皮猴子。”
“不过她为您翻的山更多啊。”
纪陶心里受用些,这回酸的却是鼻子。
秦骁虎果然正在家中探亲。他的养父母秦猎户夫妇都是实诚人,听说前山小包子的姑爷上了门,一瞅人家的衣裳都糟乱得不成样子了,儿子却还堵着屋门同人家说话,十分看不过眼,抱着套秦将军日常的袍子就递了去:“小姑爷进屋换身衣裳再说。”
纪陶推说不了。
秦骁虎接了衣裳,却也没让纪陶换,指一指纪陶胸前:“纪大人自己先看。”
纪陶低首瞧,阿步亦看呆了:“那团墨粉哪里是随便喷的,小的方才竟未看清,它是个梅花鹿的脑袋!”
纪陶神色警惕:“秦将军究竟意欲何为?”
秦骁虎笑得无辜极了:“我欲何为……我真是回来探亲的啊。”
纪陶指指身上衣料:“这又当作何解释?”
“你以为我做的?我四虎子哪能有这样的手艺,那些东西都是小包子教我安在狮脑袋里的。”
“她人若在鹿洲,为何引我来此?她人到底藏在何处?”
秦骁虎道得极诚恳:“小包子告诉我说,大人平日经手的案子多,往日遭的难也多,故而遇事极多疑,思虑得也繁复,嘱托我一定守在这儿,不厌其烦地同您解释,直到说到您信为止,您要是不信,她便也只能继续傻等了。她说大人每每总在她做到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她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要见的人,要取的物……说大人太精明了,精明得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故而她虽然一直都在鹿洲,却故意引你绕这一段弯路,不是为了寻大人开心,就是为的多挣这四个日夜的时间。大人既已知道她在鹿洲,那就快往鹿洲去罢。”
孟州距鹿洲日夜两天路程,一来一往,倒的确是四个日夜。
“她要这四天在鹿洲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