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不对劲。
她回到自己位置,无精打采的抱起麦秆慢慢捆着,左想右想觉得不踏实,不行,她得找挑粪的人问问,丢下腰间绑着的稻草,火急火燎去了秧田。
田埂上,灌肥的男同志们舀了瓢粪水往田里撒,她四下瞄了瞄,嘴里喊着建设兄弟朝田埂上走。
陆建设跟陆建国是堂兄弟,年年挑粪都有他,孙桂仙小跑着过去,气喘吁吁道,“建设兄弟,队长呢,我听说粪坑的粪遭人偷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一脸急切,显得比陆建国还忧心忡忡,陆建设不适应的起了身鸡皮疙瘩,“你这么关心干什么?”不知情的以为她是队长呢,以前可没见她这么积极。
孙桂仙怔了怔,梗着脖子道,“我这不担心粪肥不够吗?今年我的工分比去年少,心里没底啊。”怕露出破绽,说话时,她还恶狠狠的添了句,“天杀的,到底哪个龟儿子这么黑的心肝狠心偷粪哦。”
陆建设听得身形颤了颤,低头舀粪,“你努力干活,总不会饿死的,赶紧回去吧,否则建国发现你不在,又要扣你工分了。”
他跟刘老头一桌喝过酒,说到这个媳妇,刘老头满脸苦色,他们这个岁数的人,年轻时媳妇不听话爱动手打,两口子打架是常有的事,男女力气悬殊大,多数都是男的占上风,刘老头和孙桂仙不一样,刘老头没一次是打赢孙桂仙的,以致于多年来被她踩在脚底。
好比之前孙桂仙偷懒害得猪生病那件事,搁谁家不收拾她一顿啊,刘老头嘴巴上骂两句就过了,因为他打不赢。
陆建设不想和孙桂仙多说,把粪洒进秧苗,挑着空桶就走,任后边孙桂仙怎么叫他都当听不见。
孙桂仙没从陆建设嘴里听到有用的消息,她不信邪,又风风火火跑去找陆建国,麦地没有,秧田没有,连家里都没有,她急了,陆建国别是气狠了晕在哪儿去了吧,她抹抹脸上的汗,大汗淋漓的扯着嗓门喊,“陆建国,陆建国呐,陆建国啊……”
她嗓音尖细,中气十足,吓得竹林里捉迷藏的孩子们撒腿到处跑,有年龄稍小的孩子想到刘二宝说他家茅坑闹鬼的故事,瞬间哇哇大哭。
孙桂仙继续喊,“陆建国呢,陆建国哪……”
渐渐地,孩子们听出是人声,哭声才戛然而止,年纪大的孩子扯着嗓门喊道,“队长在养猪场呢……”
听说陆建国在养猪场,孙桂仙面色一喜,抖了抖皱巴巴的衣服,昂首挺胸奔着养猪场去了。她得赶在陆建国骂天骂地前把薛花花供出来,免得她爸妈被陆建国骂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然而,和她预想的火冒三丈不同,陆建国红光满面的站在猪圈外,双手抓着捧猪草,四头猪拱着鼻子往外伸,吃得格外欢实。
她步伐顿了顿,和她想的似乎不太一样哪,她以为陆建国正咕噜咕噜灌水,准备扯开嗓门昏天暗地的骂一场呢。
眼前的陆建国,是不是太平静了些?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喊了声,“队长,听说粪坑的粪遭人偷了。”保险起见,她不敢一股脑的把薛花花供出来,先摸清楚陆建国的心思再说。
手里的猪草没了,陆建国从背篓了抓了捧,一只脚踩在猪槽上,慢慢的往下撒,听到声音,他转头看了眼,“是你啊,不去地里干活跑这干什么?”
问完,低头继续专心致志的喂猪吃草。
孙桂仙发懵,好在她早有说辞,把对陆建设说的话复述了遍,陆建国头都没抬一下,“你自己作的得了谁,对了,我不是让你没事别来猪场,你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没有。”孙桂仙心思动了动,“粪被偷的事队长想怎么做?”
这下,陆建国抬起头来,布满细纹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孙桂仙,孙桂仙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舔着笑解释,“我不是怕庄稼长不好分到手的粮食少了吗?干活,我这就干活去啊……”
忙活一圈,啥也没问出来,孙桂仙无功而返,傍晚,她下工时又遇着薛花花,忍不住想挤兑她两句,却听她旁边的刘云芳说,“花花啊,还是你能耐,猪养得肥头大耳不说,粪坑的肥满满的,没看见陆建国脸上笑眯眯的吗?今年灌庄稼的粪是有着落了。”
孙桂仙快呕死了,难怪陆建国不怼天怼地的骂偷粪的人,原来是粪多不怕偷,她没挑过粪,往年粪坑是啥情况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冒着风险偷粪想嫁祸给薛花花,谁知没有人都不接这茬。
她的计划不是泡汤了?孙桂仙打人。
陆建国不发飙的理由或许是很多人没想到的,薛花花天天扫猪圈,用水冲洗,水流到粪坑,自然而然成了粪肥,加之四头猪吃得多,拉的屎也多,一来二去,粪坑可不就装得满满的了?
自此,谁还敢说薛花花的活儿轻松?人家在背后偷偷努力大家伙没看见而已,现在一粪坑的肥,所有人是亲眼看见的,谁保证能比薛花花做得好?
不只陆建国,好多人都对薛花花刮目相看,以前只觉得她勤快,天天在地里忙活没休息过,现在才知道薛花花养猪也是厉害的,今年小麦收成好,如果秧田的肥跟得上,秋天又是大丰收,真要那样,薛花花的功劳大着呢。
或许孙桂仙都没想到自己会弄巧成拙,她如果不偷粪,挑粪的人没准不会发现粪比往年多,就是发现了,顶多嘴上议论两句就完事,哪儿像现在,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薛花花养猪养得好,庄稼不缺肥。
一传十十传百,闹得隔壁几个生产队的队长,副业队长纷纷跑到猪场学经验,比起他们队上的猪,这四头猪肥了一圈不止,到过年还有好几个月,涨下去会涨到多少斤?他们沸腾了,养了好几年猪,第一次看见这么肥的,得知薛花花和李雪梅不上山下田干活,养猪也算工分,他们决定效仿,一回村,就召集所有人开会,选出两个有经验的女同志专门养猪,务必要把猪养得又肥又壮,过年分块大肥肉。
随处都能听见大家议论猪场的声音,还有夸奖薛花花能干的话,一时之间,薛花花都成了生产队数一数二的名人,其他生产队的村民都知道她们村有个会养猪的社员,叫薛花花。
孙桂仙毁得肠子都青了,她要知道会弄成这样,打死她都不偷粪。
不知孙桂仙的懊恼何后悔,薛花花的生活并没什么变化,割猪草,扫猪圈,督促儿子干活,日子平平淡淡的,真要说点不一样的,那就是她走在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多了起来,无论是在村里还是在村外,认识她的人好像特别多。
薛花花出了名,陆德文几兄弟与有荣焉,更是勤快,干活跟打了鸡血似的,早上干到中午,连气都不带喘的。
麦子收割完了,接下来就是挖地栽红薯,灌玉米苗的肥,估计粪肥充足,陆建国点了好些年轻人去挑粪,陆德文表现好,也在其中,和最初的对挑粪排斥不同,他这次可是乐开了花。
只要他努力,明年他们家也能成为村里的劳强户,不缺粮,顿顿吃饱饭。
薛花花担心他祸害了公家的粪,让他从自家粪坑挑一挑粪把自留地的玉米苗灌了,她和赵彩芝先去自留地除草。
栽红薯灌肥不赶时间,用不着人人参与,有些女同志没去,顾自留地的庄稼。
故而这时候的地里,人还是很多的,几乎都在除草,施肥。薛花花也是其中之一。自留地的活不记工分,大家边干活,边东拉西扯的闲聊着,她们这个年纪,最爱聊的便是谁家儿子跟谁家女儿处对象了,谁家儿媳妇怀孕了等等。
薛花花认真听着,很少插话,她经常来自留地转悠,草并不深,没几下两人就把杂草拔完了,抬头望向田野,陆德文挑着粪,走路摇摇晃晃的,惹得其他地里的人笑话,“德文,你这样明天能去猪场挑粪吗?”
走路双腿都在打颤,怕是不会挑呢。
陆德文提起衣领抆了抆脸颊的汗,走得极为小心翼翼,“叔,我妈让我练习着呢,等我来回挑两趟就熟练了。”
陆建国破天荒的第一次重用他,他怎么能打退堂鼓,丢脸不说,还丢人,他侧着身体,慢悠悠的往自留地挪。
薛花花看得皱眉,“老大,你是来赶晚饭的是不?走快点,平时怎么走就怎么走。”
就陆德文这速度,明天挑一趟人家都跑几个来回了。
陆德文挺了挺脊背,双手紧紧梏着扁担两侧的绳子,不敢放开了走,他怕不小心把粪洒别人地里便宜了别人的庄稼。
他全神贯注的走着,刚经过一个岔口,就听旁边传来道怒喝,“天杀的,哪个不长眼的往我家茅坑丢石头,把我的玉米苗都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