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德文双手抖了抖,差点将扁担扔了出去,而旁边,孙桂仙的声音振聋发聩,“跟我有仇奔着我来啊,拿庄稼撒气做什么,可怜我辛辛苦苦撒的玉米种,好不容易长这么高了,都被石头砸死了。”
陆德文轻轻放下桶,顺着孙桂仙的视线望向地里,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将玉米苗砸歪了,没有像孙桂仙说的严重,把东西踢开,苗子扶正,死不了。
但他不会傻乎乎的提醒孙桂仙,她说他家的坏话他都记着呢,歇了两口气,将扁担搁在肩上,串起桶上的绳子,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绳子就被人从旁拉住了,桶惯性向前,里边的粪洒了出来,有些溅到陆德文裤子上,他不悦的看向孙桂仙,怒吼道,“你发什么疯?”
他妈教的,没做错事说话就该理直气壮。
“是不是你扔的,粪瓢有石头我一定感受得到,刚还好好的,你一来玉米苗就被砸死了,一定是你干的。”
当真是他妈的胡搅蛮缠,陆德文忍不住想骂脏话。
他在路上好好走着,谁管她施肥还是干啥,跟他没关系,他怕不小心把粪全洒了,只得搁下桶,喊赵彩芝过来帮忙,先把粪桶挑走。
孙桂仙不怕他不认账,捡起地上的石头就要跟陆德文对峙,谁知握在手里轻轻松松就捡了起来,石头拿开,玉米苗立马恢复了常态,身姿直直的向上挺着。
孙桂仙:“……”
旁边地里看着的人们不禁轰然大笑,指责孙桂仙会来事,陆德文好端端的挑着粪,说话都不敢马虎大意,哪儿腾得出手祸害她地里的庄稼。
孙桂仙一脸尴尬,随手就将手里的石头扔了出去,落在旁边地里,惹得地里的女同志大骂,“孙桂仙,你不要的石头乱扔,砸到我家玉米苗怎么办,给我捡回去。”
孙桂仙自知理亏,走过去将石头又捡了起来,见薛花花目不转睛盯着她手里的玩意看,孙桂仙丢给她,“你是不是想要,想要就给你。”说着,弯起手臂用力一甩,不偏不倚甩到了薛花花家的自留地。
如果说孙桂仙轻轻松松握在手里时她就诧异,这会儿看清楚那坨黑乎乎的东西后,她几乎可以确认那不是石头,而是本书。
最近忙得头晕脑胀,她差点忘了,罗梦莹丢了的俄语书还没找到。
第一十九章极品婆婆
薛花花弯腰拿脚踢了踢,书黏哒黏哒的,她从背篓里抓了些草裹在手里,抓起地上的书看了看,里边并没有罗梦莹说的信,书页上滴着粪水,她甩了甩,整理后提着书页徐徐走向孙桂仙。
孙桂仙脸色白了白,以为薛花花又要打她,不自主的缩了缩脖子,然后挺直胸脯,理直气壮道,“谁让你一眨不眨盯着我看,我以为你想要才扔给你的,不要就算了,还给我,我带回家垫桌脚。”她心头有些杵薛花花,别看薛花花弱不禁风的,打人力气大得很,上次她挨了两耳光,脸颊肿了三四天才消了。
刘老头他们干活去了,自留地就她一人,不像薛花花有儿子儿媳帮忙,真打起来,她肯定吃亏,吃亏就算了,重要的是丢脸,上回输给薛花花后,刘老头就骂她是窝里横,在家凶得像母老虎一出门就焉不拉几的像窝囊废,如果再让薛花花打她一回,她在家里的地位不保。
越想越害怕,直冲冲地走向薛花花,作势就要抢回她手里的石头,却被薛花花侧身躲开了去。
“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村里没多少人读过书,有书的人家更少,孙桂仙连书都不认识,不可能有这玩意,薛花花扬起书,声音沉沉的。
孙桂仙没想那么多,“你不是看见的吗,从我家粪桶里舀出来的。”不怪她冤枉陆德文,一瓢粪水多重她是清楚的,一瓢粪水灌三窝苗,真多了块石头不可能没感觉,尤其还将玉米苗压歪了,正好陆德文在跟前的小路上,她下意识的以为陆德文看她不爽故意扔石头,怒气横生就嚷嚷开了。哪儿有注意石头是她倒进去的?其实她捡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怪陆德文了,那重量,压根不像石头,石头比它重多了。
她回过神,垂眸看向薛花花手里的玩意,和刚才的乱七八槽不同,变得四四方方有些厚度,她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薛花花举起书甩了甩,声音不高不低,“是罗知青掉了的书。”
“什么?”孙桂仙错愕的张大了嘴,尖声惊呼,“罗知青的书怎么跑到我粪瓢里来了,薛花花,你别看我不顺眼就往我身上泼脏水。”
罗梦莹丢了书全村上下人尽皆知,要不是农忙大家没空,估计会议论纷纷,她和知青们不熟好端端偷她们的书干什么?孙桂仙不信薛花花的话,脑袋凑过去死死的盯着看,还真是本书,她儿子上过两年小学,学校发的课本就是长这样的,只是这本书更厚而已,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弱了下去,“我没有偷书。”
她大字不识一个,偷书来也没用啊。
薛花花自然清楚书对孙桂仙没用,她只是想问孙桂仙两句,奈何孙桂仙反应过激,声音洪亮得其他人听得一清二楚,有很多女同志丢了活蹭蹭蹭跑了过来。
书对农村人来说是稀罕物,尤其还是外国书,所以听说罗梦莹的书找到了,女同志们纷纷跑来看热闹,俄语书,她们稀奇得很。
不一会儿,周围就聚集了十来人,远处地里干活的男同志们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停下手里的活大声询问,女同志们热情,扯着嗓门就把俄语书的事说了,大家伙没见过,都想瞧瞧长啥样子,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到自留地来。
孙桂仙慌了,“我真没偷书。”
为啥书会落在她家粪坑,她也说不出来。
薛花花把书搁在地上,顿时好几个脑袋凑过来,每一页都被粪泡得面目全非,压根分辨不出哪些是字哪些是粪,众人不由得惋惜,“好好的书怎么弄成这样了,花钱买得多贵啊。”丰谷乡公社的小学闹饥荒时关了,前年重新开起来,光是学费就要一块五,买书买笔的钱另算,小学的课本都要钱,这本书肯定更贵。
每一个人来都稀罕的翻翻书,不嫌弃上边沾着的粪,眼睛睁得大大的,指着上边模糊不清的字议论个不停,比计算自己的工分都来劲,哪怕不识字,但管不住他们沾沾自喜:从今个儿起,他们也是翻过外国书籍的人了!以后遇见其他生产队的人,吹牛都有底气。
人多,薛花花提醒了句别把书弄烂了就回到自留地,帮着灌肥,孙桂仙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孙桂仙走一步,转身舀粪时,粪瓢差点打到她,薛花花不耐烦,杵着粪瓢,脸上不悦,“你跟着我干什么,你灌肥灌完了?”
孙桂仙塌着肩,低头踢脚下的泥,也不说话,反正薛花花走哪儿她跟到哪儿,像薛花花的影子似的。
直到看热闹的人们回地里干活走了,孙桂仙仍不肯离开,薛花花让赵彩芝先回家,她去知青房找罗梦莹说说书的事儿,刚抬起头,就看见远处匆匆忙跑来个几个人,最前的是梁兰芬,她跑得又快又急,“书呢,书在哪儿?”
着急的模样比自己丢了书还紧张。
书在地上安安静静躺着,周围的泥遭踩得光滑锃亮,梁兰芬指着书,回眸看向罗梦莹,“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书。”
书页是黄色的,经粪水泡后,颜色偏黑,罗梦莹捏着鼻子蹲下。身,冲梁兰芬点头,“是我的书。”
孙桂仙张了张嘴,脸红得跟柿子一样,书在她家粪坑找到的,她说没拿谁会相信,反正换作她她是不信的,想到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眼眶快速泛红,就差没抹泪了。
罗梦莹直起身,脸上有些难过,书泡得太久,上边好多字都看不清了,这本书她才看了三分之一,想着农忙过后接着看,谁知被人糟蹋成这样子。
孙桂仙挺了挺胸脯,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罗知青,你的书可不是我拿的,我灌肥呢,不知咋的从粪瓢掉了出来,我以为是石头……”怕罗梦莹不信她的话,推了推跟前的薛花花,“不信你问薛花花,她看得一清二楚。”
薛花花嫌弃她的手拿过书,左右甩开她,孙桂仙急了,“薛花花,你别睁眼说瞎话啊,地里的事你都看见了的,我要是偷了书,敢明目张胆的扔地里吗?”其实周围还有好些人可以为她作证,不知为何,孙桂仙觉得薛花花让她更踏实,可能跟薛花花养猪有关,她养猪养得好,说的话有信服力。
“薛花花,你说句实话啊。”
看她急得脸都皱成一团了,薛花花不知为何想笑,她明白孙桂仙忌惮什么,刚才大家伙都在讨论这本书值多少钱,孙桂仙哭丧着脸怕罗梦莹叫她赔钱,不管什么事,一旦沾上‘赔’字就是理亏的那方,她不是公报私仇的人,有一说一道,“孙桂仙连书都认出来,应该不是她拿的。”
孙桂仙重重拍手,神色不能再严肃,“罗知青,你听,薛花花也说不是我拿了的,我真没拿。”
“我相信婶子不是那样的人,你知不知道谁去过你家屋后?”罗梦莹还有基本的判断力,她和孙桂仙不熟,平时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她平白无故偷自己的书干什么,知青房天天有人,若有陌生人偷偷摸摸溜进去,知青们肯定认得出来,她还是相信薛花花说的,她的书是知青们偷了的。
尤其她哥前几天来信说上大学的事估计黄了,让她安安心心等明年,明年保证想办法让她上大学,她更加笃定是知青干的,凡事牵扯到利益,什么人都信不过,她暗中观察了知青们近一个月,大家在地里累得半死不活,下了工就在房间挺尸,哪儿也没去,她想不出哪儿不对劲,正想找个机会问问薛花花呢,陆红英来找过她,两人把话说开了,以后还是朋友,罗梦莹挺喜欢陆红英身上的那股利落劲儿,连带着看薛花花都觉得亲切,有她作证,罗梦莹更不会怀疑孙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