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桂仙正欲松口气,不远处的竹林里忽然跑出群孩子,七嘴八舌的围着罗梦莹,“罗知青,罗知青,二宝家的粪坑闹鬼,有天晚上他拉屎,听到里边哗哗哗的响呢。”
“对啊对啊,你的书肯定是鬼偷了扔进他家粪坑的。”
村子说大不大,孩子们成天到处跑,地里发生了啥大事他们都知道,听说罗梦莹的书从孙桂仙粪瓢里跑出来,他们马上想到刘二宝说粪坑闹鬼的事,本以为是刘二宝乱说的,没想到真有其事,既害怕又兴奋,赶紧跑来告诉罗梦莹真相。
孙桂仙的脑子一片空白,孩子们不说,她差点忘记了,她之前偷了挑粪倒进自己粪坑,难道书是她不小心从养猪场挑出来的?那可真的是……倒霉到家了。怕孩子们说漏了馅儿,她上前霍霍着拳头威胁他们,“瞎说什么,封建迷信早就破除了,带坏二宝,我要你们好看。”
个头大的孩子不乐意了,拉过刘二宝,“孙奶奶,我们没乱说,是二宝自己说的,不信你问他……”
“问什么问,我家二宝才多大,啥都不懂呢,一定是你们天天在他耳朵边念叨。”边训斥人,边拉过自己孙子,板着脸教训,“以后不准跟他们疯跑,越大越没规矩,闹鬼是能说的吗?小心抓你去批。斗。”
她有些后悔对孙子太好了,整天啥也不干的跟村里大点的孩子到处野,野惯了,说话张口就来,也不过过脑子,有些事是能到处说的吗?
刘二宝委屈的抽了抽鼻子,“奶奶,我没乱说,我真听到咱家茅坑响了。”哗啦啦的,像打场倒麦子似的,声音可响了。
“你还说是不是?”孙桂仙抬起手,作势要打他,刘二宝哇的声哭了起来,嘴里不肯服软,“我没说谎,我真的听见了。”
孙桂仙弯下腰,脱了他脏兮兮的裤子就朝他屁股拍了两下,呛得自己一脸灰,“叫你乱说,回家帮你姐煮饭。”
其他孩子被吓住了,不敢再乱说,愣愣的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拔腿就往竹林跑了,带起一阵风拂过薛花花脸庞,薛花花若有所思的看了孙桂仙一眼,孙桂仙严重的重男轻女,孙女四岁就要帮着烧火,孙子五岁还在背着,说是放地里孩子会哭闹,她舍不得孙子哭就天天背着,刘大宝和刘二宝都是六岁才下地走路的,此刻不过因为刘二宝几句话就动手,不太符合孙桂仙的做派。
她想了想刘二宝话里的意思,故作劝架似的把二宝拉了过来,“别打了,二宝才多大点,以后好好教就是了。”
二宝痛哭流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薛花花卷起他的衣服替他抆了抆,轻声问道,“二宝,你真听到你家茅坑有声音?”
前一秒还以为薛花花有眼力知道给她台阶下拉开孙子的孙桂仙登时竖起了眉,“薛花花,你什么意思,你说的二宝年纪小,你又套他话做什么?”
刘二宝被孙桂仙一吼,心头的倔劲儿也上来了,红着眼眶说,“我真的听见了,哗啦啦的,响得很,我爸跟我爷说,我爷要出去看,我奶不肯,说我打瞌睡做梦,我清醒着呢,真不是做梦。”
他家的茅坑有点大,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去,大宝拉屎的时候玩蚂蚁就掉进去过两回,他就从没掉进去过,拉屎就拉屎,专专心心的拉。
孙桂仙急了,拉过他又要打,薛花花伸出手肘挡住她,让二宝去找刘老头,二宝觉得他奶的脾气太大了,不敢留下,提起裤子,滋溜溜就跑了。
孙桂仙给气得脸色铁青,她咋养出这么个白眼狼,两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薛花花是谁,心眼多如牛毛,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是咋回事,猪场的粪被偷,陆建国没像去年不要嗓子似的大骂四方,但逢人就念逮着人非多扣几个工分不可。
她已经遭扣过一次工分了,为此农忙分配的活都是工分少的,如果再扣,秋收后分的粮食又会少些,刘老头怕是不会给她好脸色,她能高刘老头一截不就是力气大,挣的工分多吗?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没了工分,刘老头不得爬到她头上去?这把年纪如果还像年轻那会不要命的干架,她丢不起那个脸。
正琢磨着怎么封住薛花花的嘴巴,旁边的女知青嚷嚷开了,“好啊,猪场的粪是你偷了的,用不着说,书也是你偷了的吧,你一向不喜欢陆明文同志当你侄女婿,他受了伤不能出门,你就抹黑他妹子是不是?”
梁兰芬声音如雷贯耳,地里干活的人重新抬起头来,一脸困惑。
孙桂仙单手叉腰,怒气冲冲指着梁兰芬,“你别含血喷人,我偷书有什么用,我连一二三四都不认识,还看得懂外国书不行?”孙桂仙算是尝到被人冤枉的滋味了,火气一来,就把偷粪的事说了,“没错,粪是我偷的,书跟我没关系,你说我偷书,我还说是你偷的呢,知青房离猪场近,你偷了书怕被人发现就扔粪坑,结果被我舀出来了。”
论骂人打架,孙桂仙只怕过薛花花,梁兰芬算什么东西,敢在她头上撒野,她撩起袖子,比嗓门大似的吼道,“你说我不喜欢明文,我还说你你不喜欢他娶了宝琴,因爱生恨,报复他妹子呢,你住在知青房,顺手牵羊轻而易举,不是你是谁?”
孙桂仙非常不喜欢梁兰芬,一来生产队就到处勾引人,成功了又不肯跟人处对象,天天吊着人胃口把人当牲口使唤,陆明文傻才上她的当,换她儿子,谁敢跟这种女人搅在一起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梁兰芬本意是把偷书的事做个了结,她见过孙桂仙被薛花花打得惨不忍睹骂得狗血淋头的情形,以为她狐假虎威好欺负,没料到是个泼辣的,三言两语就把矛头对准她,步步紧逼,叫她不知说什么好。
梁兰芬憋得满脸通红,挽着罗梦莹手臂,“咱别理她,找队长去。”
孙桂仙哪儿会让她们走,叉腿挡在她们前边,腰杆挺得直直的,“走什么走,我说你偷了书你咋不吭气,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我就知道,说什么知识分子下乡建设农村,还不是做做样子,看看地里的活,苦的累的哪桩不是我们干的多?”
她这话可就是诛心之语了,干哪些活是陆建国安排的,根据各人的情况分配,知青们来自城里,没有经验,力气又小,分配重活也是浪费时间,索性尽量安排轻松点的,看似轻松,对他们来说也是要命了,况且那类活是工分最低的,分的粮食勉勉强强够他们生活下去。
到孙桂仙嘴巴里,竟成了她们嫌苦嫌累的污点,太他妈不要脸了。
梁兰芬深吸口气,手臂紧了紧,硬生生将怒气忍了下去。
孙桂仙更来劲了,“说啊,怎么不说啊,我都承认偷粪了,你作为知识分子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难道说你还比不过我这个文盲?”孙桂仙骂起人滔滔不绝,尤其是她讨厌的人,更是没完没了,梁兰芬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发黑,仍不和孙桂仙吵,拉着罗梦莹就欲从地里绕过去。
一只脚刚踩进地里,孙桂仙炸毛了,“这是我家的地,你凭什么踩,踩板了你给我挖啊……”
陆德文站在边上,算是见识到他妈说的那句‘人家说你是小偷,你不会说人家是小偷’的话了,瞧孙桂仙神气的样儿,比队长还牛逼,队长都不敢一边当小偷一边骂别人是小偷,而且她的地已经被踩得死板死板的,多一脚又没啥。
比较孙桂仙的蛮不讲理,陆德文觉得他妈真是好太多了,他妈骂归骂,骂完了会摆事实讲道理,孙桂仙就是个典型的胡搅蛮缠,他怕孙桂仙脑热动手伤着薛花花,跑过去拉薛花花手臂,“妈,我们站旁边去。”
免得他妈说他狼心狗肺打架也不管她,他可是事先提醒了她的。
薛花花没看出他的心思,见罗梦莹好像有话想和她说,便叫她晚上来家里吃饭,感谢她之前对红英的照顾。
罗梦莹侧目,朝她点了点头。
至于梁兰芬和孙桂仙,两人半斤八两,薛花花才不会劝架,最不济就是打一架,孙桂仙力气大,梁兰芬她们人多,谁都吃不了太大的亏,看时候还早,她去猪场把猪圈扫了,又挑水冲洗一遍。
每年庄稼的粪肥都不够,她给陆建国建议,把粪坑找笆子盖起来,避免阳光直晒,水分不流失,粪肥会更多,陆建国动作迅速,第二天就找会编笆子的人编了个大小刚刚的好笆子盖在粪坑上,挑粪的时候再揭开。
薛花花洗干净猪圈,听见旁边保管室闹哄哄的,吵得不可开交,其间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紧接着是男人痛骂的声音,薛花花想着罗梦莹晚上到家里吃饭,早点回家帮着做饭,免得太晚了,罗梦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
保管室的事情,她大致猜得到结果,梁兰芬偷书的事没有证据,但孙桂仙偷粪是她自己承认了的,陆建国骂谁显而易见。
她前脚回家,罗梦莹后脚就到了,她让红英抱着孩子陪罗梦莹说说话,自己跟赵彩芝在灶房忙活,家里的鸡蛋还人了,没有肉,薛花花准备摊几个饼,煮几个红薯,再煮锅野菜粥,青黄不接的季节,没什么待客的饭菜,细粮饼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了。
刚把米倒进锅,罗梦莹就进了灶房,“婶子,用不着煮我的饭,我来是想和你说件事。”梁兰芬硬拉着她到队长面前指认孙桂仙是偷书贼,反倒被孙桂仙骂得坐在地上哭,队长只就偷粪的事扣了孙桂仙工分,还勒令孙桂仙把粪还回来,公家的粪,多少他都要管,至于书,她自己的事,队长让她自己解决。
说实话,今天以前她真没发现知青房有谁可疑,直到孙桂仙死咬着梁兰芬不放,她才忍不住回想农忙期间梁兰芬干了些什么,整个知青房,就梁兰芬请过假,两次是身体不舒服,一次是去公社寄信。
梁兰芬以前隔三岔五的找陆明文帮她干活,她自己要么在房间睡觉,要么去公社找老乡玩,压根没引起她注意。
现在想来,这段时间她的行为有点反常,以前就算了,毕竟找得到人帮忙不会耽误挣工分,这三次是实打实的找队长请的假,农忙时期除非有逼不得已的事队长才会批准假,硬请假可是要被扣工分的,队长骂她通扣了工分才允许了。
就她所知,梁兰芬的家境一般,爸妈是工厂的小职员,快退休了,家里有哥哥姐姐接班,轮不到她,梁兰芬才下乡的,跟她家里的情况完全不同,威胁不到她才是,为何她上大学的事儿真的泡汤了?
听了罗梦莹的话,薛花花想起件事来,就是她第一次见梁兰芬时,梁兰芬身上的衣服罗梦莹也穿过,她问罗梦莹那件衣服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