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2 / 2)

“熊春自是感恩戴德,不但当时重谢了柯阁老,之后每次进京述职或办事,也是俱有厚礼献上,平日柯阁老有个什么需要,亦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熊春家世一般,单靠自己的俸禄和自家的其他收入,哪能应付得了柯阁老的种种需要,可不只能加倍的搜刮民脂民膏了?这才会有了此番的西南之乱的,难道柯阁老不该致仕谢罪吗?”

顾蕴听得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咝了一声,道:“这么多年下来,那个什么熊春,竟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之肝脑涂地的‘柯阁老’,根本不是真的柯阁老不成?柯阁老也是,他弟弟为熊春跑官必定是打的他的名号,之后两人也一直不曾断过往来,他居然事先一点都不知道,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若是装的,柯阁老果然是个人物,这么快便决定断臂自救了,若是真的,那就是老天爷也在帮我们了!”

宇文承川笑道:“这事儿蕴蕴你还真是冤枉了柯阁老,他的确不知情。柯阁老父亲早亡,小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全靠寡母一点微薄的嫁妆过活,等到他们兄弟都开始进学后,柯老太太甚至得背着他们偷偷给人浆洗以换回一点微薄的酬劳,所以等到柯二老爷中了秀才后,他便没有再继续念书,而是担负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柯阁老自是不愿,说自己是长兄,要担责任也该自己担,柯二老爷却说,柯阁老已是举人,离高中只得一步之遥,不像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中举人,更遑论两榜进士?坚持要回家做生意侍奉老母,以供柯阁老能无后顾之忧的继续往上考。”

于是柯阁老只能忍痛答应了弟弟,但自此越发用功念书之余,对柯二老爷却是一日比一日愧疚,也一年比一年宽容,这也是兄弟二人都年过六十了,柯家却至今没分家的原因,柯阁老因为觉得亏欠弟弟,不但心甘情愿养弟弟一辈子,连弟弟的子孙后代,也心甘情愿一直养着。

所以柯二老爷在柯府,向来是仅次于柯阁老的存在,连柯阁老夫人和柯大爷还在世时,都对其礼让恭敬有加,就更不必说下人们了,这才会给了柯二老爷可乘之机,不但当年为熊春顺利跑到了官,之后与熊春你来我往十几年,竟也一直没让柯阁老发现。

顾蕴这才恍然大悟了,感叹道:“虽然柯阁老在旁的方面不怎么样,对待自己的弟弟倒是没的说,只可惜‘慈母多败儿’,到头来他是成也弟弟,败也弟弟啊!”

既然是真有其事,而不是谁做的局陷害柯阁老,那就算不是柯阁老本人做的,他也难辞其咎,只以致仕谢罪,还得看皇上愿意不愿意,不过柯阁老到底也算于社稷有功,且皇上不看柯阁老,还得看三皇子妃和宇文珏呢,想来应当不会再多追究柯阁老了罢?

这边厢夫妻两个说话儿时,平大老爷已经出了宫,快马加鞭赶回了自家去。

才一进了自家所在的巷子,瞧得大门上方悬挂的白幡,他的眼泪已经来了,等终于到得大门前,下得马来,他更是“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便放声大哭起来:“娘,儿子回来迟了,连您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都是儿子不孝,都是儿子不孝……”

闻讯赶出来的平二老爷与平三老爷见状,忙含泪上前要扶他起来:“大哥,您是为国尽忠为主分忧,又不是做旁的事去了,娘临行前并不曾怪过您,反倒嘱咐我们待您回来后,一定要劝您千万别哀毁过度,不然她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您还是快起来罢。”

平大老爷却不肯起来,又哭了好一歇,一面哭一面还磕头不绝,直把额头磕得红肿一片,才让平二老爷平三老爷强自扶了起来,去到门厅里换孝服。

待平大老爷换过孝服后,平二老爷平三老爷方簇拥着他去了灵堂,情绪才稍稍稳定了些的平大老爷瞧得平老太太的灵柩,少不得又痛哭自责了一回。

看得平大太太等人也是泪水涟涟,倒并不全是为平老太太伤心,到底平老太太已经离世将近一月,他们已经过了最初的悲伤与难过了,更多还是为了平大老爷终于平安归来了喜极而泣,再就是心疼他黑瘦得都快不成样子了,想也知道这几个月到底吃了多少苦。

一直到交申时,平大老爷才终于由众人劝得渐渐稳住了情绪,再由平大太太服侍着回了房梳洗更衣。

平二太太与平三太太则忙忙安排下人准备起晚膳来,虽在热孝期,到底平大老爷平安归来是喜事,一家人怎么也得吃一顿团圆才是,只要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的,纵是素菜素酒,心里也是甜的。

因都是自家人,晚宴便没有分开摆,而是将四张大圆桌都摆在了平大太太正院的花厅里,平大老爷兄弟三人并几位陪妻子回来奔丧的姑爷坐了一席,平讼兄弟几个坐了一席,三位平太太和平滢姐妹坐了一席,几位奶奶带着孩子们又坐一席,瞧着倒也是济济一堂,颇为热闹。

看得平大老爷欣慰之余,又暗暗伤感起来,若是母亲还在,瞧得这样儿孙满堂的情形,该有多高兴?

一时宴毕,趁大家还在说笑之际,平大老爷将平二老爷平三老爷叫至了自己的小书房说话儿,该寒暄的该契阔的方才在席间已经说过了,这会儿平大老爷便径自问起平三老爷来:“三弟的丁忧折子可已上过了?本来你如今已是五品,再外放三年,升到从四品后,就可以擢升入京了,如今少不得只能再多等三年了。”

平三老爷忙道:“我还年轻呢,再多等三年又何妨,何况我出仕的初衷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希望能为百姓做点实事,只要三年后能顺利起复,纵平调甚至低调也没关系的。倒是大哥,原本此番立下如此大功,入阁已是指日可待,谁知道……真是可惜了!”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若我不入阁能换来娘多活十年,那我情愿一辈子不入阁。”平大老爷叹道。

平二老爷在一旁笑道:“大哥与三弟都别伤感了,娘在地下看见了也会不开心的,说来我们兄弟已经十几年不曾长时间相伴了,尤其是三弟,这些年一直在外放,每次回京都是来去匆匆,如今我们兄弟倒是正好可以好生的厮守一段时间了,至于孝期满了以后起复的事,有太子殿下和娘娘在,难道还会让大哥和三弟吃亏不成?”

“这倒是。”说得平三老爷也笑起来,“何况如今娘娘还顺利诞下了皇太孙,地位就越发固若金汤了,只可惜我至今没亲见过太子殿下,如今更是有孝在身,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幸得见了。”

平大老爷道:“我方才出宫前,与殿下忙里偷闲说了几句话儿,听殿下的意思,待娘娘出了月子后,应当会带娘娘和小殿下一起回来一趟,娘娘自来最是敬爱娘的,怎会不来送娘最后一程?不过在那之前,得待和亲的事,我封赏的事,柯阁老致仕等事都尘埃落定后才成。”

这话一出,平二老爷与平三老爷都是一惊:“柯阁老致仕?他首辅当得好好儿的,虽无大功,亦无大过,便是皇上,也只能给他冷板凳坐,慢慢的架空他,不能直接逼迫他致仕罢?”

事情已经上达天听了,自然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平大老爷遂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事情便不是他做的,他也难逃一个失察和治家无方的罪名,致仕还能保留最后一点颜面,否则可就什么颜面都不剩了,他会两害相较取其轻的,就是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封赏我,又会擢谁入阁顶柯阁老的缺了,可千万别封我一个爵位才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便皇上真封了大哥爵位,大哥也只能接受。”说得平二老爷与平三老爷都沉默了。

封爵对于别家或许是天大的喜事,于他们这样的清流人家就未必了,何况将来他们还要做外戚,爵位迟早都会有的,再想凭真本事建功立业的机会却是微乎其微了,只盼太子殿下能让皇上改了主意才好。

再说柯阁老出了宫,一路忍怒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叫柯二老爷去,那个糊涂东西,整个柯家,乃至整个柯氏一族都要被他的愚蠢和贪婪毁于一旦了啊!

下人们见柯阁老此番之怒非同小可,战战兢兢的应了,便分头寻柯二老爷去了,却把整个柯府大大小小的角落都寻遍了,也没有寻到柯二老爷的踪迹,亦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柯阁老就越发怒不可遏了,也顾不得会不会家丑外扬了,又让小厮男仆们倾巢而出,通城的寻柯二老爷去,总算赶在天黑前,将柯二老爷找到了,还不是在旁的地方,而是在他偷养的外室处找到他的。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柯家其他的人,柯二老爷背着柯阁老做的那些事虽瞒柯阁老和其他人瞒得死死的,柯二夫人却是约莫知道一些的,如今见柯阁老这么大的阵仗,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柯阁老连一句重话都难得说弟弟的,除了柯二老爷东窗事发以外,还能是什么事?

忙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儿们,哭哭啼啼的求到了柯阁老夫人处,好说歹说求得柯阁老夫人带了大家去了柯阁老的外书房,想着这么多人都在,大伯子好歹也要给自家老爷留几分颜面,指不定就从轻发落了呢?

一时去到外书房,就见柯阁老正黑着一张脸在怒骂柯二老爷:“你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能这般愚蠢,这般糊涂?那西南众所周知的苦寒,纵是掘地三尺,又能搜刮出多少油水来,就更别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些南蛮子但有不顺就会反了,你难道就没想过,你做的那些事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日吗?如今就到那一日了,别说保你,连我自身,连整个柯家和柯氏一族,都要毁于一旦了,我真是恨不能立时杀了你,方能一消我心头之恨!”

柯二老爷则满脸涕泪交错的跪在屋子当中,向来保养得宜的白胖面颊上,还有两个清晰的巴掌印,闻言哭道:“我也是一时糊涂,被那熊春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这才会犯下滔天大错的,求大哥就饶了我这一次罢,我以后再不敢了,真的再不敢了……”

哭求了一阵,见柯阁老不为所动,又左右开弓大力扇起自己的巴掌来:“我不是人,做下这样的糊涂事,我不是人,求大哥就饶了我这一次,救救我罢……”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脸上的巴掌印不是柯阁老打的,而是他自己打出来的。

柯二夫人心疼自家老爷,见状忙跪到了柯二老爷身侧,哭道:“老爷,您别打了,您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再打下去,就要打坏了啊……”

见柯阁老不发话,柯二老爷犹不敢停,只得又求柯阁老:“大伯,求您好歹看在老爷也一把年纪了,看在您侄子侄孙们的份儿上,看在已过世的婆母的份上,饶过老爷这一次罢,他纵然犯了错,也是一时糊涂,本性到底怎么样,您难道还不知道吗?求您求饶了他罢。”

做爹娘叔叔婶婶的都跪下了,柯家几位爷几位奶奶除了跟着跪下,还能怎么着,眨眼间满屋子便只剩下柯阁老和柯阁老夫人还站着了。

看得柯阁老太阳穴是突突直跳,怒吼道:“都给我起来!你们知道他犯下的是怎样的滔天大错吗,就跟着他一起跪下,这是在逼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他吗?只可惜他犯的错太大,我别说保他了,连自己都要丢官获罪了,所以,如今已不是我饶不饶的问题,而是皇上饶不饶他的问题了……也罢,柯家说到底是在我手里兴盛起来的,如今毁于我之手也算是有始有终,想来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不会太怪我……”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在柯家上下人等的心目中,柯阁老就是那替他们遮风挡雨的大伞,是他们可以依靠一辈子的大树,是无坚不摧攻无不克的大山,他们几时见他这般脆弱过,又几时见他哭过?

如遭雷击之余,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柯二爷便忙问起柯阁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来,“……事情不出也已出了,父亲还是直接告诉我们大家,大家一起尽快想法子补救罢,我们这么多人,总能想出法子来的。”

柯阁老见大家都一脸的着急与恐慌,这才把眼泪逼了回去,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忍不住再次怒骂起柯二老爷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熊春出事了?就算他平修之防范得再严密,熊春到底在当地经营多年,还能没有几个心腹不成,定然会传消息回京向你求救的,你为什么不一早就告诉我,你若是一早告诉我,我提前安排布置一番,又怎么会在御前被平修之打个措手不及,连申辩和抵死不承认的机会都没有!还敢说自己是一时糊涂,这么十几年下来,你有无数次向我坦白的机会,可你一直都瞒着我,甚至如今东窗事发了,也躲在外面不回来,你以为你躲着,事情便不会发生了?你真是又贪又蠢,我只后悔这些年为何要那般信任你爱护你,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与你说,才会纵得你这般无法无天,你真是气死我了……”

一语未了,许是太过激动了以致气血倒流,眼前一黑便直挺挺的往后仰去。

唬得柯阁老夫人与柯二爷等人忙一窝蜂的涌了上去,这个叫着‘父亲,您怎么了’,那个哭喊着‘老爷,您可别吓我’,还有人喝着‘快叫唐大夫来,快叫唐大夫来’,屋里霎时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