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怒则是对自己那个外室烟娘的,后者打什么主意他心里清楚得很,什么着实担心他,怕他出事都是假,想趁此机会登堂入室,为自己挣得一个名分,为一双儿女挣得一个前程才是真。
可他不是一早就跟她说过了,他绝不会让他们母子进门,更不会让一双儿女上族谱的吗,但他也说了,不会亏待他们母子,不会让他们母子在他死后无所依傍,定会给他们留够一辈子花用不尽的银子,定会让一双儿女都有好前程,他们母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闹到家里来,真当进门有那么好,真当他的话是耳旁风么!
以前还觉得她到底是官家千金出身,跟自己时又是清倌儿,既漂亮又知书达理,知情识趣,简直比家里的黄脸婆强了一万倍,如今方知道,是官家千金既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那就是凡事爱较真,将名分看得比天重,将儿子能不能进学,也看得比天重,难道不能考科举,不能出仕当官,就不活人了?
但现在,随着柯二夫人这一番怒骂吼出口,尤其还当着自己兄嫂和一众子侄辈的面儿,柯二老爷觉得自己的脸都被她踩到了脚底下,还说他‘十几年前就已经时常有心无力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心虚啊愧疚啊什么的,自然瞬间都荡然无存了。
一把推开扑上来的柯二夫人,便怒声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也不看看这会儿小辈们都在,就满嘴胡咧咧,信不信我休了你!”说完一跺脚,便要往外面见烟娘母子三人去。
“你给我站住!”却被柯二夫人尖叫着张开双臂挡在了前面,近乎歇斯底里的怒吼道:“我嫁进柯家四十年,为柯家生儿育女,侍奉婆母终老,对这个家一心一意,还替你纳了几房妾侍,你如今竟为了一个贱人和她生的贱种,就要休了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这个老王八蛋,想休了我与那个贱人双宿双飞,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今儿要出去见那个贱人可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一副狠戾决绝的样子,倒让柯二老爷一时有些不敢轻举妄动起来,他心里其实并不是真的想休了柯二夫人,更不敢再在这个当口闹出人命了。
看在柯二夫人眼里,霎时又多了几分底气,继续哭诉道:“你别以为我没念过书不识字,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七出三不去’,我今儿也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了,省得让小辈们瞧笑话儿,我只有一个要求,立时把那贱人母子三人卖得远远的,还得我的人去卖,我便既往不咎,否则,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让他的儿女流落在外,以后还不定会走上什么路?柯二老爷再次大怒,“贱人,你好狠毒的心,他们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按礼也要叫你一声‘母亲’,你却心狠至厮,你还是人吗?我告诉你,我本来从没想过接他们母子入府的,如今却偏要接他们进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一手遮天!”
说完一把推开柯二夫人,便往外大步走去。
这次柯二夫人便再拦不住柯二老爷了,气怒攻心之下,往地上一坐,便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大伯,我方才是骗您的,当年的事不是我撺掇的二老爷,我也是事后才隐约知道几分的,这些年二老爷前前后后一共给了我三十多万两银子,让我收着以后慢慢儿用,我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可如今看来,我这里应当只是小头,那个贱人处才是大头,您立刻派了人去查抄那个贱人住的地方,自然就能知道二老爷这些年到底私吞了多少银子了!您拿了这些银子,再押了他去向皇上认罪,皇上看在您大义灭亲的份儿上,也许就不会让您致仕了呢……”
三十多万两银子,十几年平均下来,一年至少也有三万两了,就这还是小头,那大头得有多少?
何况熊春总不能把自己搜刮来的银子都送回京给二弟,总得自己留一部分,千里做官说到底还不是为的银子,不然他当初干嘛辛辛苦苦的进京跑官?
那熊春在西南到底得多过分,才能在那出了名的苦寒之地,搜刮出这么多银子来,也就不怪当地的苗夷要反了,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柯阁老再次气了个气血倒流,人事不省……
自然这一夜,整个柯府上下都是不得安生,连上方的空气都跟着带了几分沉闷与压抑似的,让人喘不过起气来。
好容易天亮了,柯阁老却病得起不来床,更不必说去上朝了,只得忙忙打发了人去递牌子告假,反正皇上知道柯家出了事,料想不至于太过责怪他,不过话说回来,如今皇上责怪或是不责怪他,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不是吗?
果然早朝上,皇上瞧得柯阁老的位子今日空缺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把苗夷台江部想尚主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让百官廷议。
文武百官察言观色体察上意简直就是本能了,稍稍一觑皇上的脸色,便知道皇上约莫是愿意下降公主郡主到台江部的,毕竟台江部那样的蛮夷小部,给个宗女已经是开天恩了,而以一个宗女就能换来西南的安定,于大邺来说不要太划算,皇上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于是就有人站出来说:“启禀皇上,西南本就是我大邺领土,西南的苗人也都是我大邺子民,既是大邺子民,公主郡主出降,就不该叫和亲,而该叫下降了,所以臣以为可行,请皇上圣裁。”
这话说得巧妙,既合了皇上的心思,又不至于让太子殿下觉得没脸,毕竟当初太子殿下那句‘家国安危,竟要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之上,难道我宇文氏,竟连慕容氏都不如了不成?’实在流传甚广,他们为人臣者,自然该面面俱到,把上位者们的脸面和心意都顾全了。
果然皇上闻言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加深了许多,道:“爱卿所言甚是,只是在人选问题上,还得好生合计一番才是,总得双方都满意,不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命如今的宗正令礼亲王世子:“回头便把宗室里正值婚龄的女孩儿都统计一下,朕先看看都有哪些人,挑选出几个合适的来后,待台江王子进京后,朕亲自见过了,再做最后的决定也不迟。”
“臣遵旨。”礼亲王世子忙恭声应了。
宇文承川趁机插言道:“父皇,儿臣倒是觉得,这人选可以不必只局限于宗室内,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都可以考虑一下,待台江王子进京后,让太子妃或是哪位娘娘办个赏花会什么的,让众闺秀见一见那位王子,也许反倒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就像父皇方才说的,这是结亲,而不是结仇,总得双方都心甘情愿才是。”
皇上想了想,点头道:“太子所言有理,那人选就扩大到四品官员以上人家的女儿罢。”
此事便就此揭过暂不再议,皇上又说起封赏平大老爷的事来:“此番平爱卿立下大功,朕心甚慰,传旨,封平修之为平西伯,袭三代,赏黄金千两,钦此!”
大舅舅终归还是封了爵……宇文承川暗暗叹息,看来皇上到底还是防着他的,这倒也罢了,总归他对皇上从来没报过太大的希望,自然也无所谓失望,就是大舅舅入阁的愿望,此生怕是再没有实现的可能了,也不知道他接到圣旨后,心里会失望成什么样儿?
偏这失望还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宣诸于口,不然光众人的唾沫星子,已足以淹死他了,更不必说旁的。
文武百官听得这道圣旨,则是反应各不相同,向着东宫与平大老爷交好的,便都暗暗替他替东宫可惜,若他不是遇上丁忧,完全可以入阁的,便是皇上,也不得不顺应民意,那东宫势必如虎添翼;
与东宫从来不一条心的则是暗喜在心,平修之这次入不了阁,还封了爵成了勋贵,那这辈子入阁的希望都不大了,得好生想一想,怎样才能将他们的人推进内阁,顶柯阁老的缺才是,听说柯阁老此番致仕,已是板上钉钉了。
向来与柯阁老走得近的人们则是满心的焦急,柯阁老一倒,他们以后可要靠着谁去?还有成国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随着柯阁老的倒台,而改变初衷,他们得尽快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了!
☆、第二百七六回 绝情 断臂自救
平大老爷被封为平西伯一事,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子都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潮汹涌起来,各方势力都是百般忙碌百般角力,以期能最终达到各自的目的。
谁让平修之运气就这么不好,偏在刚立了大功的当口死了娘,不得不丁忧呢,那他处心积虑扳倒柯阁老,倒是平白在为他们做嫁衣了,也不知道接到圣旨后,他会是个什么心情,太子殿下又会是个什么心情,虽不至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毕竟封爵总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满心的欲哭无泪意难平罢?
皇上这一手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足见皇上对太子殿下虽一日胜似一日的信任与看重,心里到底还是防着太子殿下的,那便是他们的机会!
彼时平大老爷的确正领着阖家上下开了中门在接旨,对封爵之事他虽然失望,但因早已做过心理准备,且等待将来太子殿下上位以后,他虽实现理想和抱负的机会照样很小了,却可以栽培儿孙们,让儿孙们完成他未竞的心愿,他相信以太子殿下的胸襟和气度,只要他的儿孙们有真才实干,就一定能有机会的。
所以平大老爷待何福海宣读完圣旨后,便立时叩谢过皇恩,接过了圣旨:“臣平修之,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福海见平大老爷脸上不见丝毫怨怼不甘之色,一张脸立时笑开了花儿,忙亲自上前搀了他起来,道:“恭喜伯爷,贺喜伯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自大邺开国以来,似伯爷这样纯粹依靠自身能力和功劳封爵的,不超过三个,伯爷果然不愧为大邺的肱骨之臣,想必这会儿太子妃娘娘也一定很高兴。”
平大老爷闻言,忙笑道:“公公实在谬赞了,我不过只是尽了为人臣者应尽的本分罢了,何况单靠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事,便有功劳,也是大家的,实在当不起公公的夸奖。”
又请何福海去厅里吃茶,“公公也知道,如今我府上还有热孝在身,不然定要请公公留下,吃一顿便饭,好生敬公公两杯才是。”
何福海忙笑道:“咱们都是自己,伯爷何必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况皇上还等着杂家回去复命呢,杂家就不多叨扰伯爷了,等明儿有了机会,一定登门与伯爷好生喝两盅,伯爷届时可别嫌杂家不请自来啊。”
“怎么会,家里的大门随时为公公敞开,就怕公公嫌弃寒舍简陋,不肯来呢。”平大老爷又笑着与何福海寒暄了几句,亲自打点了他一番,再亲自送了他出去,方折回了厅里。
就见所有人都还在,脸上的表情也都颇为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子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而不是才封了伯爵,领了厚赏,正式成为了盛京最引人注目的人家之一呢。
平大老爷就笑了起来:“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这样天大的喜事,不是该高兴么,怎么一个个儿的反倒跟别人借了你们的米,却连糠都没还你们似的?”
命平二老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圣旨请到娘灵前,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回头再开了祠堂,敬告过列祖列宗后,将圣旨在仙楼上供起来。”
平二老爷见兄长满脸是笑,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大哥没有怒形于色甚至满腹怨怼……忙笑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