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以想象,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深情。
他独自一人于世间飘零了数十年,心底却从不曾放下过最爱的人。他不远万里冒着生命危险寻求神草,竟只是为了搭救故人之后……
我不由抚上心口,自问:倘若换做是我,是否能做到这般?
这是一个复杂且深刻的问题,我答不出。
待百里前辈将他的过往简单讲述完毕后,风雪愈发猛烈了。
他站起身,问我,“还想回去吗?”
我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最终却回,“我……不知道。”
“没有关系,你有一生的时间去思索。”他说罢,拂了拂衣间的落雪,便转身向山下走去。
我没有犹豫,也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下山的路颇为陡峭,又积了雪,可我们二人却走得十分自如。
下了山后,穿行在谷中,我们遇上了一名女子。
准确的来说,是一位年迈的女子。
她同样白了发,肌肤稍有些松弛,可即便如此,岁月的痕迹依旧掩不去她眉目间的风华。
她走动时,周身会散出清脆的铃声,我仔细地听着,那声响似是来自于她的脚踝。
“丘哥哥……”她站定在我们身前五步之外,颤抖着开口,嗓音沙哑。
我有些怔忡,片刻后明了:她是在唤百里前辈。
“小羽……”百里前辈唤出这个名姓时,我的心突生一阵钝痛。
下一刻,女子几步走来,扑进了百里前辈的怀抱。
她在哭泣,不为与百里前辈的重逢,因为我感觉得到,她很悲痛。
我明白,在这一刻,我应当回避。
故而,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只是在途中,我听见有人正议论,便自这阵议论声中,隐约知晓了某件事的轮廓。
原来那被唤作“小羽”的女子,曾是这墨魂谷的一代谷主,而她在位期间,身边曾有一位中原男子的陪伴,陪了她数十年。
这二人间的情意十分深厚,却无关乎男女情爱。
男子的心底始终藏着另一个女子,羽前辈便在他离世后,将他的尸身送去了中原,葬在了距他心上人较近的地方……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房,站在窗前,心绪久久也未能平静。
我不敢想象,未来待我老了,白发苍苍后,我还能为了自己最心爱的人,做些什么?
我的心生生地疼着,宛若刀绞,撕心裂肺。
犹记得,初次心生钝痛时,我曾以为自己是患了病,故而替自己把了一整日的脉,却什么也未诊出。
如今,我已能淡然地面对心痛,却依旧无法抑制地……去思念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人。
望着窗外的纷飞大雪,我缓缓抬起手臂,探进怀中。
我摸到了那把冰冷的匕首,将其取出,置于眼前。
这把宝刀名曰“羽晖”,是我如今所拥有的,唯一与小妤有关的东西。
三个月的时日过去了,司空堇宥想必早已转醒,他是这世上唯一能够带给小妤幸福的人,所以……他一定得活着。
而那只海螺,算算时间,也该去到小妤手中了。
呵……
她听见那段话语时,必然会喜极而泣,从此放下对我的愧疚,安安心心地与她最爱的人相守一生。
只是,就连我也不曾想到,我竟当真……活了下来!
入夜后,百里前辈送来了笔墨纸砚,他道,“如今天寒地冻,待在墨魂谷委实无趣了些。我送来纸笔,你若觉得闷了,不妨写诗作画,以此怡情。”
百里前辈转身便要离开,我却连忙出声,唤住了他。
他并未转身,却停下步子,等我开口。
我攥紧了“羽晖”,问,“您这五十年来,当真不曾想过要再去见她一面?便没有哪怕一刻,您曾动摇过心念?”
我虽不曾言明那个“她”究竟是谁,但我知晓,百里前辈一定明白。
可他并未回话,便抬起脚步,离开了。
我透过窗子,望着暗夜下他的身影,那落寞寂寥的身形,刺痛了我的眼。
我缓缓踱步至桌案前,将“羽晖”塞回怀中。
其上似是还有小妤的气息,我将它藏在距离心口最近的位置,尽管它曾刺进我的血肉……
我盯着那厚厚一沓的白花花的宣纸许久,最终打定了主意,便将其对折对折再对折,裁得方方正正。
我于夜色下冲出房门,寻了个伙房,找遍了整个房间,却连一条鱼也不曾瞧见。
正当此时,一位老大娘步履蹒跚地走来,瞧见我时先是一怔,片刻后问,“公子也不曾用晚膳吗?既然如此,不如与老婆子我一同啃个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