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宅子里就留了几房家人打扫看守,旨意下时,不必卫若兰和黛玉打发人回京他们就已经收拾得干净了,只等主人回来后安插陈设器具等物。
沐浴更衣之后,夫妻对坐,不叫丫鬟在跟前服侍,卫若兰给黛玉沏了一碗玫瑰花茶,低声道:“今儿陛下跟我说了好些推心置腹的话,叫我在年前掌控住京郊大营,等过了年,兼任领侍卫内大臣之职,统率所有龙禁尉。”
黛玉一呆,想起长泰帝的性子,了然道:“陛下这是怕有人作乱,殃及自身,也是信任你,才将这两个要紧职位与你。”
卫若兰微微点头,叹道:“京城怕是要大乱了。”
黛玉凝思片刻,问道:“义忠亲王那些人还没收心?如今海晏河清,盛世太平,纵有战事,边塞将领有诸般利器,皆能应付,他们怎么就理直气壮地觉得能取代陛下?”
卫若兰冷笑道:“生在皇家的人,除了忠顺王爷这样的,有几个不想君临天下?义忠亲王原是老义忠亲王的长子,自小以皇长孙的身份长大,本以为天下就是他,偏生出了那么些事故,累及自己,心里如何服气?这些年暗中动作频频,陛下都看在眼里,所幸都在自己掌控之中,方没有给他安排几个罪名先下手为强,只在悄悄削弱他那些党羽的势力。”
随即又悄声道:“陛下说,那几个年长些的皇子也和义忠亲王似的,个个拉帮结派,恨不得满朝文武都未他们所用,他实在不放心,先防着。”仔仔细细地将黎塘之事告诉黛玉,免得她将来出门应酬,依旧和黎塘的夫人十分来往。
黛玉感慨道:“帝王家竟连父子亲情都没有了,娘娘无儿无女,倒落得一身清白。我知道了,以后出门定会留意,不再与黎太太交心。”
命妇来往向来和朝堂息息相关,谨慎如黛玉,自然深谙其中之道。
这时候卫母和贾母病重,进宫请过安,又去探望贾母一回,黛玉便无心出门,或早或晚地在卫伯府侍疾,别家递的帖子一概推掉,外人都知卫母之病,亦无怪罪。
展眼就是十月,贾母已愈,卫母病势却十分沉重,经常昏迷三五日不醒,醒来亦认不得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因这个缘故,黛玉特特预备一份厚礼命人送至荣国府,向贾母和宝玉告罪,只怕宝玉成婚那日自己不能亲来,到时自己不来,定会派人送上重礼。
贾母和宝玉十分体谅,王夫人虽有些不自在,但也深知长者重病之时晚辈出门宴乐实属不孝,经人告发就是大罪,因此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来。
成婚在即,王夫人忙忙碌碌,忽听贾政提起宝玉的屋里人,不觉一怔。
贾政拈须道:“那年我瞧中了两个丫头,想着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当时没提皆因两个孩子年纪小,怕他们胡闹。如今宝玉就要成亲了,屋里该安排个丫头服侍,可惜从前我看着甚好的丫头不在了,只好另选别人。”
王夫人忙笑道:“老爷不说,我竟忘了,确实该放个丫头在屋里,我心里已相中了一个。”
贾政不等她说完就道:“你说的那个丫头是叫袭人不是?我觉得不好,起这么个刁钻古怪名字,必不是个好的,偏你几年前就定下来,没的叫人笑话。”
王夫人立刻明白自己叫人暗算了,不然贾政怎会知道自己几年前就给宝玉择了人?遂陪笑道:“袭人那丫头我瞧着甚好才说留给宝玉。虽说贤妻美妾,到底性情和顺举止沉重的好些。袭人心地老实,行事大方,总不和宝玉一处淘气,凡是宝玉胡闹的时候,她都是尽劝的。”
贾政皱眉道:“老太太原先给宝玉的那个丫头叫晴雯的就很好,老太太说了两回,等宝玉大了给宝玉使,哪知叫你撵了出去,也罢了。你屋里几个丫头只剩一个玉钏儿,我也没取中,下剩几个丫头更不好了。唯有宝玉身边别的丫头很有几个,就将那个叫麝月的开了脸儿给宝玉放在屋里,至于袭人竟是不必了,单听名字我就不喜欢。”
王夫人虽有几分不乐意,但是想到麝月是袭人陶冶教育出来的,自己抄检怡红院时亲自过目过,是个好的,便也同意了贾政的意思,吩咐凤姐去料理。
凤姐听完来龙去脉,回到家一面打发人去叫麝月,一面告诉贾琏。
贾琏目瞪口呆,说道:“咱们这位二老爷真真是操心太过了,咱们老爷都不管咱们房里的事情,二老爷倒好,几年前就给宝玉环儿相好了屋里人。”
凤姐笑道:“再没想到二老爷会这么着。依我从二太太那里听到的话儿来看,二老爷竟是看好了晴雯,仔细想来,晴雯可不就和赵姨娘有些儿仿佛?一样的削肩膀水蛇腰,不管性情,模样儿是尖儿。不过,二老爷什么时候见过晴雯的?若是相中二太太房里的丫头倒也罢了,偏生不是。容我想想,好似赵姨娘的一个丫头叫小鹊的从前给宝玉通风报信过,似乎提起过此事,赵姨娘求二老爷把彩霞给环儿,二老爷没答应,才说起看中两个丫头。那时候彩霞出去了,彩云染了无名之症,金钏儿已死,只剩一个玉钏儿。”
贾琏肠子都痛了,揉了揉才道:“想必二老爷没看中二太太的丫头,奶奶又不是不知道,太太身边那些丫头有几个标致的?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除非老太太给,二老爷是不敢自己挑选的,有咱们老爷的前车之鉴呢,所以看中的丫头必然不是鸳鸯琥珀这些人,这么一来,唯有宝玉身边的丫鬟可供二老爷选择。那时候晴雯未去,连二老爷自己都说了晴雯甚好,可见给宝玉看中的丫鬟正是晴雯。此时因晴雯不在才说麝月,自始至终都没看中袭人。”
丫鬟通报说麝月来了,贾琏方掩住话题,转身去了卧室。
第130章
凤姐收了脸上的讥讽,方命人将麝月带进来,举目望去,只见她生有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长挑身材,鹅蛋脸面,修眉端鼻,明眸皓齿。穿着桃红撒花软绸袄,青缎掐牙背心,底下配着一条松花弹墨绫的裙子,一色半新不旧,令人不觉奢华,自然难令人忌惮。
凤姐几句话过,更觉素日小觑了麝月,她举止既有袭人之温柔和平,言谈又有晴雯之伶俐机变,竟似袭人晴雯二人之长集于一身,同时又无二人之短。
只是,麝月不如晴雯标致,然也和鸳平袭等不相上下,在丫鬟里也算一二等了。
一念至此,凤姐笑嘻嘻地拉着麝月,夸赞道:“瞧这模样言谈,竟是园子里少有的,怪道二老爷瞧中了你,选给宝玉。大喜,大喜。”
闻听凤姐这番言语,麝月心中一惊,面上一红,犹未言语,就听凤姐道:“你们太太已经说了,今儿就打发人给你开脸儿,日后凡有周赵两位姨娘和袭人的,都有你一份,你的明堂正道地走公中,不必怕人说你名不正言不顺。”说毕,叫丰儿拿王夫人的赏赐来。
看那赏赐却是两套王夫人的旧衣服,一套棉的,一套皮的,后者都是小毛衣服,不比袭人那年回家省亲时穿的逊色。
麝月已经羞得不知如何应答,但仍强撑着谢恩,听凤姐的话去给王夫人磕头。
麝月去了半日,回来多了两个小丫头和捧着的东西,袭人见了十分纳罕,忙问怎么又拨了两个小丫头到怡红院,倒把麝月不好意思的,含糊混了两句,掀了帘子回房。
从来没见麝月这样过,袭人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叫小丫头到跟前问话,好安排她们做活,这两个小丫头都是那年王夫人清查大观园后才挑上来当差的,原不知园子里的许多事,一人抢先回答道:“我们并不是服侍宝二爷的,太太叫我们以后单服侍麝月姑娘。”
袭人猛地站起,脸色煞白,失声道:“你说什么?”
那丫头诧异地看着袭人,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惊讶,遂老老实实地道:“我们是府里拨给麝月姑娘使唤的,就像周赵姨奶奶身边的丫头一样。”
话音刚落,凤姐就打发府里略有些体面单给丫头开脸的管事媳妇过来,又命人吩咐袭人道:“单独给麝月收拾出一间房,凡一应被褥摆设等都用新的,等圆了房,就总管宝玉房里大小事,直至你们二奶奶进门。”
不说袭人如何震惊,如何伤痛,且说麝月向来与人为善,怡红院下剩的丫鬟们如秋纹碧痕等,忙去麝月房中道喜,看着管事媳妇给她开脸,面上艳羡非常。
袭人强忍心意走进来,推了麝月一把,道:“再没想到你竟有今日的福分。”
开了脸后的麝月越发出挑得标致了,头发已由开脸的管事媳妇重新给梳过,身上也换了新衣裳,略插戴几枝金珠钗环,倒也华丽异常。
麝月坐在床上,含羞带怯,十分矜持。
袭人见状,心里一片酸痛异常,偏生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能表露出来,亲亲热热地和麝月说完话,打发人收拾完房间,躲到屋里暗暗抽泣。
宝玉回来时她忙从屋里出来,服侍宝玉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又沏了好茶,虽然宝玉心中已有打发袭人之意,但相处十来年,又有昔年的之情,多年的倚重之心,见她双目微红,粉光触滑,不禁问道:“好好儿的哭什么?”
袭人强笑道:“何曾哭?原是看人收拾东西时不妨灰尘进了眼睛。二爷吃完了茶,快去麝月房里罢,才有太太已经吩咐下来了,我只有听从。”
宝玉更加不解,皱眉道:“我在家里穿什么新衣裳?和麝月有什么相干?”
秋纹碧痕两个笑嘻嘻地给宝玉道喜,道:“今儿是二爷和麝月姐姐的好日子,如何不该穿新衣去新房?二爷快去,别叫麝月久等了。”
宝玉本性聪慧,听了这话,心中已有三分明白,不禁看向袭人,只见她已经转过头去,作忙碌之状,而秋纹碧痕两个虽然事事都听袭人吩咐,但是心里未尝没有嫉恨之意,笑嘻嘻地推着宝玉去麝月房中,然后关上了门。
因宝玉将婚,晴雯感激他救自己一条命,又给自己添妆,所以亲自绣了一幅鸳鸯卧莲的花样,托人做了一个小炕屏,叫茗烟转交宝玉,听到麝月为妾,袭人心思落空,大笑出声。
茗烟悄悄地咂咂嘴,笑道:“姑奶奶就这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