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郡主见施清如还敢笑得一脸没事人一样的给自己行礼打招呼,更可恨的还是她对她的称呼‘郡主’,也不想想她如今这个耻辱的郡主都是拜谁所赐!
看向施清如的双眼霎时能喷出火来,张口就要说话。
一旁丹阳郡主却不着痕迹扯住了她的衣袖,太后也咳嗽了两声,心里简直恨铁不成钢。
她怎么生了个这么沉不住起的女儿,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在家修身养性了这么几个月,养气功夫却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简直气死她了!
总算福宁郡主在女儿和母亲的双重提醒下,堪堪压下了满腔的怒火,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免礼吧,都是自己人,不必这般拘束,没的白生分了。何况你治好了母后的腿疾,让母后如今凤体康健,心情舒畅,本宫还要谢你呢。”
丹阳郡主也笑道:“是啊,清如,皇祖母如今气色这般好,可都是你的功劳,母亲和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才好了呢。”
施清如可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受福宁郡主的气,事实上,她压根儿不想与她多说哪怕一个字。
见福宁郡主好歹还知道收敛,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应了一句:“都是臣的本分,当不得郡主这般说,何况太后娘娘已厚赏过臣了,就更当不得郡主的这个‘谢’字了。”
便转向了太后,笑着敬上了自己的寿礼,“臣也没有旁的礼物可送上的,便抬了金山银山来,太后娘娘也未必稀罕,谁不知道您老人家的好东西是最多的?这插屏也就胜在一个应景儿了,还请太后娘娘千万别嫌弃粗陋才是,臣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不等她把话说完,一张脸已是笑开了花儿,“你这丫头还真说对了,你便抬了金山银山来,哀家也不稀罕,要紧的是你这份心意,心意到了,就算你什么都不送哀家,哀家心里也高兴。”
顿了顿,“明晚上你就挨着丹阳坐吧,也好离哀家近一些,哀家瞧着也高兴。”
施清如笑道:“太后娘娘的好日子,必定儿孙绕膝争着给您老人家磕头拜寿,皇上一片孝心,也必定会从头至尾陪着您老人家,臣算哪个牌面上的人,还是不打扰太后娘娘的天伦之乐了。”
太后让她那句‘儿孙绕膝’说得心里一堵,越发疑心是韩征在捣鬼了。
面上却是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笑道:“那也罢了,总归你日日都在宫里,哀家要见你也方便,只你以后得时常来哀家这里才是。”
施清如笑着应了“是”,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也就寻机行礼告退了。
太后着人好生送了施清如出去,待看不见她的背影后,方笑着吩咐丹阳郡主,“珑儿,你也好些日子没进宫了,且去到处逛逛,瞧瞧你的屋子还缺什么,让你段嬷嬷都给你添上。你母亲便罢了,有自己的事,哀家这次也不多留她,住个三四五日的也就罢了,你就留在宫里,好生陪哀家一阵子吧!”
丹阳郡主知道皇祖母这是有话要与自己的母亲说,怕自己在扫了母亲的面子,笑着应了“是”,“那我午时再过来陪皇祖母和母亲用午膳啊。”
说完行了礼,却行几步后,转身出去了。
太后这才沉了脸,看向福宁郡主道:“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都不知道,还得哀家教你呢?那丫头年纪连你的一半都没有,还差点儿就死在了你手里,心里不定怎生恼你恨你呢,尚且能对你笑脸相迎,以礼相待,你连她都不如了不成?”
福宁郡主闻言,又气又委屈,恨声道:“我心里的恨母后如何能明白?于公都是因为她,我才会被韩征那阉贼陷害,让皇上降为了郡主,丢尽了脸的;于私来说,都是因为她勾引得琅儿神魂颠倒,琅儿才会伤成那样,还与我只差母子反目成仇的,母后倒是说说,叫我怎能不恨她,我都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了!换成您老人家,您又能不恨吗?”
太后沉声道:“哀家贵为皇太后,本该随心所欲,连皇帝的气都不必受,可如今却要受制于一个阉贼,哀家心里怎能不恨,怎能不明白你的恨?可眼下局势乱成这样,谁也不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那阉贼日日在皇帝跟前儿,到底进了多少谗言,咱们除了忍一时之气,还能怎么着,谁让咱们要的不是一时痛快?若只要一时痛快,哀家早杖毙那小贱人,连韩征那阉贼,哀家也早要给他颜色瞧了!”
叹了一口气,“可不行啊,真这样做了,哀家倒是一时痛快了,将来你们母子又该怎么样呢?说句不好听的,便皇帝明日就没了,无论谁上位,哀家都是太皇太后,日子再怎么样也难过不了,何况哀家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又能再活几年,再受几年的气呢?何况皇帝岁数还不大,肯定是要走在哀家后头的,哀家就更不会受气了。”
“可你们母子不一样啊,谁上位了都容不下你们母子,你难道就忍心让你两个孩子忍气吞声,朝不保夕不成?便能侥幸保住性命,你生来便极尽尊贵,是那等能受气之人么?两个孩子也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天之骄女,你又忍心他们受一辈子的气吗?士可杀不可辱,只怕在他们看来,还不如死了算了!所以如今的忍耐,不是因为不恨,只是为了以后能不再忍耐而已,你怎么就不明白?”
第一百九零章 天家无亲情
福宁郡主让太后一席长篇大套的话说得眼睛都红了,半晌才咬牙道:“母后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我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实在恨啊!”
吸了一口气,“当初父皇终于驾崩了,皇上也终于灵前即位了,那时候不止我们以为自此可算苦尽甘来,再不用提心吊胆,再不用受任何人的气,受任何委屈了。皇上自己也是这么说的,‘朕必将以天下养母后,以天下酬皇姐’,那些话都是皇上自己亲口说的,可如今给母后和我气受,给我们委屈的人,恰恰也是皇上,我们可都是他的至亲,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怎么就能信任一个阉贼比我们更甚百倍,以致我们只能受尽一个阉贼的气……母后,我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啊!”
太后让女儿说得也红了眼圈,想到了当初自己母子三人最亲密无间的时光。
那时候她真是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至亲的母子最终会成这样!
片刻太后方沉声道:“你又来了!那时候他先是哀家的儿子,是你的弟弟,然后才是皇帝;可现在不是了,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哀家的儿子,是你的弟弟,不论是哀家还是你,都必须先论国礼,再论家礼了!就跟当初你父皇还在时一样,他从来不是哀家的夫君,而是君夫,先是君后是夫,于你们这些皇子皇女也都一样,先帝先是君,后才是父。那时候你理智看待这一点,如今为什么不能了?只要你能理智看待这一点,你就不会再委屈再恨,不会再咽不下那口气了!”
她知道女儿一直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她何尝接受得了?
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再接受不了,也必须接受了!
福宁郡主低声道:“那时候父皇有那么多妃嫔,有那么多皇子皇女,本来一开始就不是母后一个人的丈夫,不是我一个人的父皇,我当然能理智看待这一点。可皇上他不一样啊,一开始便只有母后和我陪伴着他,做他最坚强最无私的后盾,甚至连当初我下嫁那个没出息没良心的东西,说到底也是为了他的大业……如今依然只有母后和我陪着他,心痛他,他为什么就不能替我们想想呢,我们才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太后冷声道:“你不知道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吗?说到底,你至今都对皇帝没有敬畏之心,至今都没找准自己的位置,哀家上次的话都白说了!别忘了十几年前,他就已是君你就已是臣,彼此早就君臣有别了,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连性命尚且如此不堪一提了,你如今受的这点气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未落,福宁郡主已满脸不服的说道:“就算如此,皇上他也不能不念骨肉手足之情吧?何况他当初能最终荣登大宝,我这个皇姐是替他出了大力,是绝对功不可没的,他如今这样,与那些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住嘴!”
太后再也忍不住喝断了福宁郡主,满脸冷若冰霜,“哀家还想着趁机解了你的禁足令不算,等明日还要求了皇帝,复了你长公主的位份,如今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你禁足这么几个月,竟是丝毫没有反省,没有长进,反而越发孤拐执拗了,解了你的禁足做什么,让你继续出来作死,作得彻底一败涂地吗?”
见福宁郡主流着泪,终于不敢再说了,这才冷笑继续道:“你当初的确替皇帝出了不少力,可你敢说你不是为了你自己?当年若让那个死鬼或是其他几个上了位,你固然还是长公主,却绝不会有这十几年满京城满皇宫横着走的好日子过!若上位的不是皇帝,你当初一把火烧死了贱人母子不算,还连驸马一并烧死了,你以为能什么事儿都没有?你的一双儿女也不可能年轻轻就身居高位的身居高位,封郡主的封郡主,风光无人能及!就这样,你还说皇帝‘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你亏心不亏心?”
“这番话你方才能说得这般顺溜,这般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可见早在心里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那今日能当着哀家的面儿说出来,明日自然也能当着别人,甚至是皇帝的面儿说出口。那还谈什么将来不将来的,还是趁早死了心,夹着尾巴做人的好,省得等不到将来新君上位再容不下你们母子了,皇帝先就要容不下你们母子,先就要办了你们了!”
她今日若再骂不醒这个蠢女儿,也不必想什么将来了,就任这偌大的江山只能便宜别人,只能便宜别的女人的血脉吧,省得最后她连儿子也彻底失去了,真正竹篮打水两头空!
福宁郡主呆呆的瘫在地上,良久才低声开了口:“母后别生气,我心里其实都明白,就是一生起气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您也尽可放心,这些话我从来没对人说过,以后也断不会再说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见太后只是无声冷笑,又低道:“真的母后,您就再信我一次吧。何况这也怪不得皇上,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烦恼,哪还顾得上旁的?这才给了韩征那个阉贼狗仗人势,扯着虎皮做大旗的机会,但我相信,皇上总有一日会看清那个阉贼的真面目,会亲自下旨办了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
太后这才缓和了脸色,“真的知错了,不是糊弄哀家的?”
福宁郡主嗫嚅道,“真的知道错了,断不敢糊弄母后。都怪方才那个小贱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巧我在时来了,母后又教训了我,我一时头昏脑热之下,心里本来又着急,话赶话就说到这里了,但心里真不是这样想的,不然这么几个月都悟不透这般简单的道理,还想什么以后呢?那般蠢,那般冥顽不灵,也不配做母后的女儿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你这个脾气啊,真的该改改了!起来坐了,听哀家慢慢儿说。皇帝此番忽然要给哀家大办千秋节,还要所有宗室无论男女老幼都列席,哀家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皇帝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想来想去,觉得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皇帝真的想过继了,过继个年纪小的来,慢慢儿的调教起来,十来年后,也就差不多能独挑大梁了,又不至皇权旁落甚至受到威胁;第二种便是皇帝只是想把水搅浑,让宗室内部先自己乱起来,明里暗里斗个你死我活,那自然一时半会儿间,也就没人会逼他过继立储了。”
福宁郡主虽一直在禁足,但消息仍是灵通的,闻言忙道:“‘知子莫若母’,那母后觉着哪一种可能性比较大?可千万别是第一种才是,要真眼下就过继了,咱们可就真再没有丝毫的机会了。”
太后讽笑道:“什么‘知子莫若母’,连寻常人家的儿子大了,当母亲的且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何况哀家的儿子还是皇帝,圣心难测,哀家就更不知道了。他如今也不常来哀家这里,每每请三次能来一次都不错了,‘天家无父子’还真不是说说而已啊!”
说完又道,“但哀家觉着,第二种可能性还是要比第一种大些,便是寻常人,日日被逼着做一件自己不愿意的事,时间长了,且要产生逆反心理,何况皇帝?‘你们越是人人都逼着朕过继立储,朕就偏要与你们反着来呢,看你们能把朕怎么样!’。”
福宁郡主脸上有了几分喜色,“母后说得对,皇上自小本来也是这么个性子,若他不愿意的事,无论旁人如何软硬兼施,他都不会去做。”
太后皱眉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哀家只是说第二种可能性要大些,却没说第一种可能性就没有了。说来皇帝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寻常人在他这个年纪,都能含饴弄孙了,他却连个儿子都没有,心里又怎么可能不着急,不怕自己这偌大的江山后继无人?如今过继一个年纪小的儿子,日日养在膝下,十几年下来,也与亲生的差不了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