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郁结,蹙着眉离开藏书楼,暗恼沈崇不守信用。她才敢有几分起色的心情就又跌落了下去,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即便不多时就收到了沈崇叫人给她带的致歉的口信,也不足平消她心中的不快。
接下来几日连着下了几场雨,天儿竟是比冬日时还要寒意渗骨。这日,好不容易出了日头露晴,阳光挥洒驱散连日来的阴冷。
“今个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你陪我一道去寺庙祈福,这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了。”姜姚氏着了一身梅红色镶孔雀蓝织锦妆花缎袄裙,笑盈盈地觑着这一早就跟着自个出来的小侄女。
要说姑娘家是越长越好看,瘦了还拔高了,柔嫩双靥如明珠生晕,教人一眼就移不开目光。
“我知道二婶婶是替四哥去祈福,我想给祖母求个身体安康,唔,大家也都能事事顺心,平平安安!”姜淮回道,更是盼着那人平安顺遂。
“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上心。”姜姚氏嗔了一句,又稍稍蹙起眉,“还有下个月太后华诞,你不是要参加那什么比试的,也得求一求。唉,你说说,你好好一个姑娘家上个学还掺和进这种事儿里头,万一要是磕着碰着”
姜姚氏一提起来就忍不住多唠叨起。照理是个招人喜欢的,却左右没个姑娘家样子,到了年岁可不愁人了。
“再不收收你那性子,看还有哪个敢上门提亲的!”
姜淮心道她也不稀得应付,“那我就赖着四哥,反正四哥说过大不了就养我一辈子。”
姜姚氏被一噎,没好气觑了一眼,“都没个正形,四郎也是,我到现在都没能喝上一口媳妇茶。不行,我得回去拿个生辰八字顺道去给大师算算。”
姜淮颇是无奈地看着她匆匆折回去,杵在门口等,结果却先看到了要给大师算八字婚姻的正主,“四哥?”
“你跟我娘一道去寺庙?”姜少飏揉了揉胳膊,刚刚正好让姜姚氏看见给暗暗掐了一把,这会儿正好奇看着姜淮。
“是啊,顺道给你求个姻缘签,看看你的命定女子何时出现!”
姜少飏挑了挑眉,“哦,那别忘了给你自个也算算,毕竟说了要养你可要是你真一直嫁喂,君子动口不能动手的啊!”
他一面躲,余光扫见姜姚氏出来连忙闪身走了,姜姚氏刚想叫上他一道,急急回到姜淮身边却只看到个背影,气得咬牙道是不孝子。
姜淮点头附议,“二婶婶,你给四哥留意留意世家姑娘家的画像,找个你合心意又能管得住四哥的,不能再让他这么吊儿郎当了!”
这话说了姜姚氏心坎里,索性就交了心,“可不是,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前儿个我不过是让人给他收拾了下桌子,结果倒好,把我给说了一通,也不瞒你说,其实我之前右眼皮一直跳,老话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就是担心,所以才想着去寺里一趟求个心安。”
“四哥一向都精明能干,只有坑别人的份哪会出事啊,二婶婶你就别自己吓自己,还是给四哥赶紧找个媳妇要紧。”
姜淮宽慰,心里却是知道四哥这一阵在忙什么。郡都等地下了暴雨,引发涝灾,堤坝被冲垮逾百人死亡,千人受伤。民情书上呈朝廷,引得景和帝大为震怒命令彻查,这一查又查到了徐清风头上,就连太子爷牵涉其中,四哥谨慎是自然的了
马车一路驶向甘露寺,需步行一段,姜淮扶着姜姚氏走在湿漉漉的青石台阶往上,刚进寺门就看到一女子失魂落魄迎面走来,蒙着面纱,身后跟着的丫鬟却是眼熟。
“这不是徐家那位小姐么,那小丫鬟可傲气,之前还砸过我们店儿里的东西。”
“嗳,那徐国舅这回是真栽了,还是栽在沈大人手里,没想到一桩竟然牵扯出那么多事儿,国舅爷为太子巧立名目,亏空国库中饱私囊,听说把皇上都给气病了”
“有胆儿做那恶事,害了那么多无辜性命,这徐家小姐还来甘露寺求神拜佛做什么,就是求了,那也是下地狱的料!”
“是啊,怎还有脸上这儿求啊”
众人对着徐宛屏指指点点,徐家那丫鬟大声呼斥无礼,那趾高气昂的姿态却是惹了民怨,不知谁牵了头有人拿了烂果子扔过去,旁人纷纷效仿,捡起烂瓜果一道丢。
姜淮蹙眉看着徐宛屏护着脸躲闪,平日里弱不禁风的模样已经惹不来怜惜,反而因为徐家的丑事曝光被众人迁怒,徐清风被关天牢虽尚未被定罪,可也难得好了,等过了太后华诞,恐这京城里又要少一世家了。
“我爹是被冤枉的,是被冤枉的!”徐宛屏再受不住崩溃大哭。
姜淮瞥见有人捡了碎石块,当即擒住那人举起的胳膊,一拧,他手中握着的石块就掉了下来,后者骂咧咧回头一看姜淮身后那阵仗就歇了,麻利溜走。
徐宛屏趁着这会功夫被丫鬟护着逃离了包围,临到门槛还跌拌了一跤,白裙脏污狼狈,哪里还有之前那风采,仿佛是跌了坑里头的小白花谁都能踩上一脚。
“”姜淮突然想起萧令仪那番话,越是爬到高位的人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越不择手段,殊不知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他的权利地位。
“阿妧?”姜姚氏看着她走神唤了一声。
姜淮回神,避开了涌动人潮随着姜姚氏一道入了圆通宝殿。
正是这时,一颀长身影与身着袈裟的大师错身往后殿行去。
青竹掩映的偏殿,一床一桌外加两把椅子,就再没别的多余件儿,空阔阔的墙壁中央挂着一幅字画,只书‘禅’之一字,静极,妙极。
一禅站在堂内,回想起是这人赤红着双眼道是今生再不入的誓言。然此地与沈施主却是渊源颇深
“往年沈施主都是差人送功德经来,这趟亲自”
沈崇推门的刹那便如同亲手解开尘封过往的记忆,男女情话的呢喃,嘈杂的人声,和倒在血泊中的祖母最后定格在覃淼握着的匕首上,沾了血,在眼前漫开一片猩红。
“阿淼心慕你,你却不爱她,都说贪嗔痴苦,我却说求而不得最苦,沈崇,我祝你有朝一日尝尽这滋味,被人离弃,不得善终——”覃越癫狂的笑音诅咒犹在耳畔,如铁圈箍在心上,越收越紧,总有种让人喘息不过来的错觉。
十余年前一句孤煞命格,克亲不详,克得父亲仕途不顺,祖母母亲皆因他而亡,连那最小的妹妹只不过与他亲近些都险些命丧湖中,更别说阿淼他抄功德经往生经,专修来世福,望往生之人来世多福多寿,安乐无虞。
“施主”一禅唤了一声。
沈崇敛下眉眼,方是得了自由身便来了此处,当中缘由心中一再辗转,终是出了口。
“大师已是慧眼神通,能窥过去未来,沈某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一禅见其反常的吞吐,笑了笑,双掌合十:“倒未有外边传言如此神乎,不过是擅为人解惑。不知沈施主是想问自己的,还是问旁人?”
沈崇抬眸,目光从一禅身上越过落在了那禅字上,嘴唇嚅动,道出一人的名字。
第32章
挑高的圆通宝殿内, 姜淮从莲花蒲团上起身时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圆眸里霎时雾开了水汽。
“山上寒露重, 五娘可是觉着冷了?”玉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姜淮倒不觉得, 正巧姜姚氏捐完了香油钱走过来听见,便嘱咐婆子去马车上取披风来。
“二婶婶还不打算回去么?”姜淮嘟囔着问了一句, 否则费那事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