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出宫一个随扈都不带啊?”
“不是还有你吗?”皇帝瞥他一眼,“听闻你功夫极好的,难不成真遇见歹人刺王杀驾,你会撂手不管?”
“那……自然不能。”邵良宸越来越奇怪,皇上这到底要带他去干什么啊?
第113章 重任托付
豹房坐落于西单牌坊以北, 距离皇城还很近, 能住在这附近的居民非富即贵, 没有什么穷苦百姓。眼下尚未到宵禁的时辰, 邵良宸跟着皇帝一路步行,一忽儿左拐一忽儿右拐, 走不多时, 来到了一所宅院跟前。这宅院正门只有两扇,看上去是个不过两三进的小宅子。邵良宸抬头看看, 门上没有挂牌匾。
皇帝没有差遣他,自己上前扣了扣门,邵良宸见了才想起自己真没眼力见儿。
院门很快被打开,一个家仆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里头, 一见皇帝赶忙躬了躬身,惊诧道:“哟,爷怎么自己就来了,连个人都不带?”
“什么眼神儿,我旁边这位不是人呐?”皇帝说着已经自顾自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那家仆这才留意到邵良宸,赶忙躬身作揖:“您看看小人这眼神,真是,大人可千万别跟小人一般见识……”一吐口就是老大一串客气话。
邵良宸知道这人一定清楚皇帝的身份, 知道皇上跟前的人都惹不起, 才会如此惶恐客套,当下温和应了两声“无妨”,便进门跟上了皇帝。
家仆也很快关上门跟过来, 皇帝边走边问:“夫人呢?”
“夫人已睡下了,奴婢这便差人去请。”
“不必了,叫她睡吧,把小少爷抱来厅里就成了。”
“是。”
家仆快步头前离去,很快另外过来了仆人打着灯笼引路,皇帝回头问邵良宸:“可听出了点眉目?”
“是……有一点。”邵良宸其实已经很有些瞠目结舌。“夫人”并不奇怪,可“小少爷”……
他们已来到前厅跟前,皇帝就着风灯光芒看着他笑道:“你果然机灵,这便猜着了些。嗯,还不光是机灵,该说你有见识才对,因为常人见到这景况总会觉得不可置信,才会猜不出内情。”
邵良宸其实也觉得很不可置信,前世看过不少人分析,正德皇帝似乎有过不少女人,可是一直活到三十一岁也没有子嗣,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连嫔妃怀孕的消息都不曾传出过一回,与那些生过孩子只是没养活的皇帝全然不同,看上去只能解释为正德皇帝天生不育。
不过熟悉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皇帝大婚后没过一两年就搬出了紫禁城住到豹房,将一众有品级的后妃都干撂在了后宫里,之后再宠幸过的女人就再没一个有正经嫔妃的身份,而且他还曾公然废除了不少六局一司的值差,让那些宫廷官吏不再能监督和记录他的日常生活,于是他宠幸了哪些女人,这些女人有没有怀过孕,有没有堕过胎,甚至有没有生出过孩子,都没有了专门的人去监督,完全成了笔糊涂账。
于是就有人推测,正德皇帝其实是生过孩子的,只不过依他那种极度追求自由的个性,不想让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去做紫禁城里的囚犯,因此隐瞒下了孩子的存在,把孩子留在了民间。
这一点从邵良宸亲见的豹房管理机制推测,是可能行得通的。豹房就像个寻常的大户人家宅院,宫规神马的在这里都不能施行,闲杂人等出入都很频繁,甚至还出过有当值的太监把自己的男性亲戚领进豹房过夜“见世面”的荒唐事,若说皇帝在这里宠幸过的女人怀了孕,生了孩子,想要瞒下外人几乎没什么难度。
但邵良宸从前还是没有相信过那种推测。皇帝生了孩子会留在民间?那他打算让谁继承江山呢?有人说之所以在正德朝短短十多年间就发生了两次藩王叛乱,根源就在于皇帝没有子嗣,国本不稳,藩王才容易生异心。
皇上有了儿子却不叫人知道,这对他自己有啥好处啊?随便想想就全都是坏处好不好?以后真要有人把他谋害了,连个能替他报仇的人都没有啊!
可现在看来,好像再如何不合道理,这事儿竟然是真的。
邵良宸都不禁怀疑:我穿的到底是不是个正经正史?总不会是个看似正史、其实是瞎编的小说吧?
他带着满腹疑问跟随皇帝进了正厅,皇帝很随意地走到堂前正座落座,很快有下人上了茶,随后一个乳母模样的人就抱了个男孩子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仆妇。孩子两岁上下的样子,穿着鹅黄色福字团花的软缎裤褂,剃着这时候小孩很常见的茶壶盖儿头,看样子是已经睡了被强行抱来,扭动着在乳母怀里哼哼唧唧表达不满。
“唉,喜儿乖,不哭不哭哈。”正德皇帝笑呵呵地起身迎过去,直接将男孩抱了过来。
喜儿?皇上应该没听过白毛女吧……
皇帝逗弄着孩子,抱孩子的动作竟然还很娴熟。他转过脸对邵良宸道:“猜得到‘喜儿’这名字怎么来的么?”
邵良宸稍一闪念便明白过来,不禁啼笑皆非:“听您这一说,倒好像这孩子跟您平辈儿了呢。”
正德皇帝生性好武,没事常叫人在豹房内与他演练兵法,还曾正正经经地下了诏书,给自己封了个“威武大将军朱寿”的名号,他是“朱寿”,他儿子是“朱喜”,取“福禄寿喜”之意。
皇帝哈哈大笑:“说你机灵果然没错!”
男孩看见了他似乎就没那么不高兴了,被他抱在手里一举一举地逗了几下,还咯咯地笑了,口齿不清地叫着:“爹爹,爹爹。”
在邵良宸听来,怎么听都更像是“爷爷”。这倒好,当爹的想跟儿子平辈,儿子反倒多拉开了一辈儿。
“你们都下去吧,我们还有话要说。”皇帝向乳母等人吩咐。
乳母苦笑道:“不瞒爷您说,方才过来得匆忙,还未给小少爷把尿,一会儿可别尿您身上。”
皇帝一听也觉得这是个问题,便干脆将孩子递回给了她:“罢了,他也困了,你还是哄他去睡吧。”
乳母答应了抱着孩子与下人们退下去,男孩却又舍不得离开爹爹,一路哭叫着“爷爷”被抱走了。皇帝目送他们出去,眼眸中流露出些许寥落。
邵良宸在一旁看得很有些心酸,这位九五之尊也是位父亲,对普通人的天伦之乐也会有所想往,可惜,短短十年后他就过世了,他的孩子也不知能否顺利养大。反正将来当了皇帝的一定不是这个“喜儿”。
“坐吧,不必拘束。”皇帝坐回到正座上。
邵良宸谢过之后挨在下首的交椅边上坐了。
皇帝略略露出苦笑:“是不是觉得,我这行径荒唐至极?还是说,其实在你心里,我早就是个荒唐至极的主儿,所以你都见怪不怪了?”
邵良宸摇摇头:“您的行止是没那么循规蹈矩,可也不是不可理解。”
“如此说,你竟是可以理解的了?”皇帝叹了口气,“我若是对你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做皇帝,这五年多以来做皇帝简直做得腻烦死了,你也信么?”
“我信。”身在特殊环境,听皇帝自己也改了自称,邵良宸也不再拘泥君臣敬语,“做皇帝本来就不是什么美差,每天为那么多大事小情劳心费力不说,还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被一大群人管着,动不动就要听他们聒噪,您要真心爱做才奇怪呢。”
皇帝似有些意外:“你倒比我想得还明白。这位子我不爱坐,可爱坐的人多着呢,你信不信,我若是向外稍稍吐露一丁点让位的意思,立马便会天下大乱?”
“那是一定。”
皇帝看出他话只说了半截:“怎么,我连这么私密的事都叫你知道了,你在我面前还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