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总比过去他什么都不说的好。
于是她懒散地应了一声:“高仲甫肯定也明白。”
“他如今锁死了圣人,莫说承香殿了,我连内宫都进不去。”段云琅笑笑,“一切看起来都着落在二兄身上了。”
“你烧了清思殿勇闯少阳院,朝野上下,怕是认你的多些吧?”
段云琅也不谦虚,“声望还是顶一些用处的,不过最要紧的,还是手里的兵马。”
“我倒觉得高仲甫对二殿下也不实诚。”殷染仰面对着床顶想了想,“二殿下如今是摄理国事,可左右羽林都受你统辖,二殿下没有军权了。”
“摄理国事还不够?”段云琅笑道,“每到帝王临终,权勾当军国事的那个,不是太子也能登基。”
这话大逆不道,响在暗昧的夜里,却是气概非凡。殷染静了片刻,才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嗯?”
“……七殿下。”
段云琅沉默了很久,才伸手拍了拍她,道:“这些事,都无须你操心。”
“……嗯。”
段云琅睁着眼望着床顶,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不相干的话,直到身边人终于踏实入睡,四方寂静得只剩下两个人交缠的呼吸声。
他突然收紧了手臂,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生命里,从此再也不分离。可他望着她的睡颜却又发了呆,最终,也只是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轻飘飘的吻。
***
“——小七!”
段臻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脱口喊了一声。
四面灯火煌煌——自圣人从少阳院出来,他就再也无法忍受在黑暗中入眠。他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灯火耀了进去,却反射不出半点光芒。
许贤妃被他闹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抚摩他的胸膛给他顺气儿,“怎么了?你最近噩梦有些多了……”
段臻额头上全是汗水,神色里充满了恐惧,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
“朕求你了,”他说,“朕求你,去跟高仲甫说一句,让朕看一眼小七,好不好?”
许贤妃怔了一怔,而后,她终于完全清醒了。
二十多年,她第一次听见他求自己。
就连颜慕知病死,沈素书投井,西内苑兵变,少阳院软禁——她都从未听见过他如此示弱和示好的语气。
只是为了小七……只是为了小七么?
许贤妃也不禁无奈地笑了:“我也不是没有探问过,高公公只说七殿下在流波殿,其他也不肯告诉我。现在我和你有什么差别?我连玲珑都见不到了。”
段臻望着殿中那些檀木雕就的“烛奴灯婢”,只觉那些死物好像都活了过来,光影重叠,声形碰撞,仿佛西内苑那日火辣的阳光又照射下来,无数的铠甲与鲜血、兵戈与尸体……他立刻闭上了眼。
“如果他敢动小七,朕和他拼命。”他的话音是震骇之下的平静。
许贤妃默了默,问了一句似是没头没尾的话:“为什么是小七?”
段臻哑声道:“他是朕最后的儿子了。”
许贤妃好像仍不满意:“为什么是小七?”
段臻慢慢地倒回床榻上,声音苍老:“他……很像……”
许贤妃突然五指抓住他的里衣,急声追问:“像什么?像谁?!”
段臻却伸手,仿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便不再回答了。
徒留她一个在这满室灯火辉煌里,惨淡淡像一个鬼魅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1李群玉《放鱼》。
☆、第138章
第138章——至亲至疏(一)
段云琅终于同殷染和好,那副殷勤样儿,刘垂文看了都瘆得慌。 只是可惜朝中事务太多,段云琅没法子常来,好不容易来一趟,还往往浑身疲惫,殷染心中也过意不去,便道不必强来了。
这话却叫段云琅整个颓了下去:“你嫌我?嫌我不能满足你了是吧?”
殷染目瞪口呆:“什么……”
结果这一夜段云琅将她折腾得下不来床,腰酸了三天。
话虽如此,段云琅果真是不再来了。殷染间或听刘垂文说起,河北三镇连年大旱,朝廷急着在落雪之前安置好四方流民,哪料中原诸镇节度使这会子来个闭关自守,拒不接纳河北灾民,还趁机同朝廷漫天要价,眼看着淮阳王的头发都要急白了,陈留王帮衬着,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宫变之后,长安三宫整肃一新,掖庭宫里里外外都换了人,殷染再想溜出去也不容易了。绫儿和小芸的房间住进了几个嘴碎的,对殷染过去在大明宫的经历很是好奇,三不五时地来打听。殷染有些烦躁,干脆又架出自己的鹦鹉来,敞着门教它念经,此法甚好,好到让旁人都退避三舍。
过了几日,新来的掖庭令拿着簿帐来确认各人分工,那几个宫女全将又难又累的衣物出纳的活儿往殷染身上推。殷染想起段五说过他现在连内宫都进不去,这迎送衣物的活计却可以出入内宫,便索性应了下来。
由此,殷染得以每五日去一趟大明宫,将洗好的衣物送过去,又将脏旧的衣物带回来。这差使有固定的路线,譬如承香殿是绝不能近的,清思殿被烧毁后那一片废墟也不可多问,她低眉顺眼地从事了大半月,终于得了机会,去流波殿。
“殿下,殿下!殿下慢些,来喝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