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是小孩子,她自知道义士只有一位,便是对面坐着的刘如意,可是刘颉却分不清楚,只把种种传说都分了开来,各自以为是不同的人。
那些传说也是真真可笑,人哪儿能有青面獠牙?又怎么会有八丈高?若刘如意真的有八丈高,恐怕用不着潜入吴川王的营帐,那营帐还盛不下他半边身躯罢……
想着想着,刘颐不禁笑了起来。笑容尚未扬起,却又听见阿弟在旁振振有词地道:“你看他长得与阿姐如此相似,人面却是偷来了。可是我又看他觉得十分讨厌,一瞧见他便恨不得他从眼前消失,自然就是兽心了。”
刘颐唇角的笑容又收敛起来。
阿弟年纪虽小,心思却通透明亮,看人是看得极准的……他上次这么说一个人的时候,仿佛还是在看见徐二郎时……
她又抬起头来,向着对面席上看了一眼。
刘如意正说着自己是如何潜入吴川王的营帐、割下他人头的,与刘盼相似的脸上正带着轻微笑意。那笑意到达唇角,却未至眼角,容色冰冷,笑容轻嘲,仿佛口中说的不是在割一名藩王的人头,而是在以厌弃的神色说起一道并不喜欢的菜一般。
而在刘颐投来目光的那一瞬间,他又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视线,目光与她相对,笑容也真诚起来。
刘颐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咽下一口饭菜。
她无意走上朝堂,更不用担心刘如意会是阿弟的对手。可是无论是敌是友……刘如意此人,都必定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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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川战事尚未兴起波澜,便在短短时间内得以平定。因吴川王的准备皆是在暗中进行,那些兵卒又都是消掉户籍、无宗无族的人,是以不但元都百姓,就连吴川百姓自己居然也没有多大反响,仿佛吴川王的反叛给他们带来的只有几日的紧张,余下的便只有虎贲的威名了而已。
战事平定得如此儿戏,却是连虎贲军的将领们自己也没能想到的。他们虽有把握将吴川王打得溃不成军,可是事情竟然成功得如此轻易,却是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吴川王本身就是叛逆,因此更怕别人去反对自己,这个主心骨做得可谓名副其实。平日里自然一呼百应,指哪打哪,可是主心骨若是没了,结果便是如同这样,防线土崩瓦解,十万兵卒尽皆坑杀。
在这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自然就是刘如意了。他仿佛一个天赐的变数,降临在刘盼最需要的时机之中。相貌还在其次,只谈他的作用,便能让刘盼紧抓不放了。如今战事平定,又要论功行赏,除了徐太仆被封了千户侯、又调任郎中令以外,其余人皆论功行赏。刘如意身份特殊,被天子认了外甥,又亲手割下吴川王的人头,立了奇功,也被封了千户侯,封号宜川,可见天子恩赏。
刘如意身世孤苦,日子过得比刘盼还是奉川侯时还要凄惨,不然也不会潜入吴川王的队伍做火头军。刘盼下令为他择址新建府邸,那之前却只好暂住万国馆中,只是日日进宫面圣。
刘颐只见过他一次,之后便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也不再陪着刘盼用餐了。想成为一名合格的长公主,她要学的还有许多,不光是认字读书,光是礼仪方面,就够她训练个许多时候了。青杳又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方子,每天催她尽力保养,争取将这一身农妇似的黑糙皮肤去了,早日养出细皮嫩|肉来。
刘颐过得苦不堪言。她本是乡下长大,哪儿懂得了那么多规矩?如今不但连坐姿站姿,便是连跪|姿睡姿、声调语气都要从头开始,每一分钟过得都十分折磨。如此过了几日,她耐性终于告罄,踢掉脚下木屐,盘腿坐在了地上,恶狠狠地道:“我若不学,又能如何?”
青杳脸上满是轻柔微笑:“学与不学,只在殿下一念之间,殿下却缘何不愿去学了呢?”
“行礼姿态也便罢了,我晓得这是贵女的脸面,需要谨之慎之。”刘颐说着,只觉得嘴里发苦,“可是这睡姿一类的,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我自躲在帐子里睡大觉,还能有人掀开看我不成?”
青杳笑道:“自然不会。可是公主下个月便要及笄,虽说我大汉公主成亲多晚,可是眼见着公主没有几年就要嫁人了,训练这睡姿,可不正是给夫君看的么?”
刘颐不禁面上飞红,瞪她一眼:“为何要给夫君看?乡下婆子可没那么多规矩……”
“是以她们只能做乡下婆子,而贵女是为贵女。”青杳轻柔道。
刘颐咬着牙,恨恨道:“若是早料到这一天,我便拼死也不要让阿父进京,好爽快做我守灶女去。”觑得青杳脸上变色,又道,“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能做公主便是天大的福气,我也得安心使自己配得上这位置才行。”
青杳只是微笑:“殿下明白便好。”
“只是我若行为举止皆与贵女一样,我与寻常贵女又有什么区别呢?”刘颐跳了起来,赤脚在光滑地板上走着,扬手舞袖,看着那宽大袖幅从空中飘然而落,“我是阿父嫡长女,日后的长公主,又不是寻常贵女,为何要按照寻常贵女的模样行|事?我既是公主,便是贵女中的领头人,我做什么事情,也只有被人捧着说对,万不会有错的。我是长公主,天子之女,做什么都是对的,又哪儿会有人去置喙?——青杳,这睡姿什么的,我可不要学了。一应礼仪,只要会便行了,横竖我是乡野出身,人人都是知道的,就算偶有失仪,拿着这个也做不了噱头。”
青杳忍笑:“殿下说的是。”
刘颐开始眉飞色舞:“我所说的,自然便是对的。在家里时,就是阿父也要听我的呢!——哼,倒是我那位阿母,是该好好修习一番这些礼仪了。我旁的不怕,只要不失仪就行了,可是阿母,却要谨防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哩。”
说着说着,她又停住脚步,严肃道:“这般说着,却是非得送你过去不可了。旁人我是都不放心的,唯你侍奉过先帝,阿父也是称赞过的,许是还压得住阿母。我|日后及笄,恐怕没有多少京都贵族愿意来看,到时候还非得让阿母过去压场面不行——哎呀,青杳,旁的话也不用多说,你快快去收拾行李,赶紧搬到椒房宫里去住,日日督促我阿母改头换面才行!”
青杳顿时愕然,窗外却蓦地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来。刘颐顿生警惕,三两步走到窗前,提起木屐向外看去:“谁!?”
青杳这才意会到刘颐方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可是这深宫之中,又哪儿来的男人?不禁也警惕起来,扬声唤道:“春华!秋实!”
“阿姐不要唤人,是我来了。”糯糯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刘颉的小头颅便从窗台下伸了出来,满脸沮丧地道。刘颐心中疑窦丛生,又有些哭笑不得:“你躲在这里作甚?”
刘颉左看右看,偏偏不敢对上刘颐的眼睛,两根手指对在一起一戳一戳的,俨然一副心虚的模样:“这,这个……我若说了,阿姐可不准骂我。”
刘颐打量他一会儿,忽然发现了不对。刘颉如今才五岁大,便是拿手攀着窗台,也不过刚刚能看到眼睛,怎么如今却平白高了许多,连脖子都能看见了?
她扔下木屐,把住阿弟胁下,就要把他给抱进来。刘颉慌乱一挣,不知踢到了哪里,下面便传出一声痛呼来。
刘颐面沉如水,将阿弟抱进屋里放下,冷冷问道:“是谁?”
“阿姐不要唤人,是我来了。”
犹带着委屈和撒娇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一幅刘颐再眼熟不过的面容,便从窗台下缓缓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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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万字更新奉上!
为可怜的刘小弟点个蜡233333
下一更大概三千字左右,明天上午更~
码完这章作者就苦逼地去期末考试了qaq求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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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那之前发出了笑声,同刘颉一同出现的人,却正是和刘盼相貌诡异相似的刘如意。此刻他正如刘颉方才一般,手臂攀着窗台,缓缓探出头来,似是羞赧,又似是惭愧的样子。
刘颉唤一声阿姐,声音软糯,神情可爱,足以让心肠再冷硬的人都露出笑颜来;可刘如意唤这一声阿姐时,纵然声音甜美、神色也十足地天真懵懂,仿佛完全复制了刘颉方才的动作神情,可是在刘颉身上分外可爱的行为,放在他身上却令人觉得寒气顿生。那双狭长的眼眸里透出的仿佛不是孺慕的光,而是如毒蛇般择人而噬的光一样。
刘颐抱着阿弟,不禁后退了一步。然而就好像是她看花了眼,那光芒只是出现了一瞬,下一秒那双眼睛就又重新变得黑沉起来,眼仁清澈,黑白分明,仿佛真的是极为单纯的少年一般。
青杳没见过刘如意,可是看着这与天子十分相似的容貌,再联想到几日来宫中的传闻,她心里也有了底子,上前一步挡在刘颐面前:“敢问阁下可是宜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