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宫宴,四位皇子和顾恒舟绝对是人中龙凤,沈柏虽然次一点,但也是重臣之后,配不上公主,配瀚京里的世家小姐绝对是够格的,只是她年纪尚小,还不到急着娶妻生子的年纪。
忽玄想和昭陵和亲的意图表现得很明显,但恒德帝都还没开口说什么,他就上赶着提醒忽玄相看乘龙快婿,活似是昭陵迫不及待想和越西联姻一样。
姜德安的话成功让忽玄安静下来,他想起自己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慢慢收敛了自己身上的不善气息。
赵稠也知道和亲的事,一听这话来了劲,看看赵彻又看看顾恒舟,兴致盎然道:“在昭陵长幼顺序很重要,王上若是要和亲,在座的,只有我皇兄和这位镇国公世子适合,不知公主和王上更喜欢他们其中的哪一位?”
更喜欢哪一位?
四皇子你以为太子和镇国公世子是大街上买的萝卜,会任由越西皇室的人挑选?
沈柏很想翻白眼,赵彻温笑出声:“四弟,现在是越西想和昭陵和亲,昭陵同不同意和亲还未可知,你这么说话,未免有些自降身份。”
这话不止是在提醒赵稠,更是提醒姜德安,姜德安心里咯噔一下,越西使臣团没抵达之前,他就知道忽玄会带一位公主进京,也和恒德帝在御书房商议过此事,当时恒德帝并未有任何不满,他本以为这门婚事是水到渠成,这会儿听赵彻说话才意识到其中似乎出了什么变故。
姜德安下意识的看了沈柏一眼,总觉得这变故是这个叫沈柏的少年导致的。
沈柏垂眸乖巧本分的站着,她舌头有伤,一句话都不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和她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呢。
赵稠脑子不如姜德安,想得没有那么深,本能的不想自己担责,扬声道:“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皇兄早就心有所属,不想娶这位越西公主,但皇兄这般当众说出来,未免有点太不给王上面子了吧。”
赵稠硬要把这事往不利于两国和谐的层面上扯,就像那夜应要诬陷沈柏打碎了他的花瓶一样。
赵彻面色平静,眸光淡淡的扫过赵稠和丞相李德仁,最后落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上,温声说:“并非本宫不给王上面子,而是此事父皇还未下定论,四弟你如此急不可耐,是不是没把父皇放在眼里?”
赵稠脸上准备看好戏的笑顿时僵住。
越西使臣团只是在瀚京住几日就走,得罪了就得罪了,恒德帝可是他们亲爹,是昭陵地位最高的君王,不把他放在眼里是什么罪名?
这个帽子扣下来,赵稠家世再硬也担不起,更何况恒德帝前日才因为沈柏的事告诫了赵稠一番。
赵稠后背浸出冷汗,李德仁也是心头一虚,恨不得立刻拿东西把赵稠的嘴堵上,他恶狠狠的瞪了赵稠好几眼,赵稠连忙对恒德帝说:“父皇,儿臣绝没有此意,是皇兄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恒德帝眸色冷沉的看了赵稠一眼,半警告半训斥的说:“各国使臣都在,景渊要谨言慎行。”
这是变相的觉得赵稠刚刚那番话说得不对,赵稠低头,态度更诚恳,说:“儿臣谨记。”
恒德帝没再过于斥责,目光一转看向忽玄道:“昭陵最重女儿家的名声,朕相信王上带公主前来,是想为朕贺寿的,至于和亲之事,当由两国礼部,三书六礼,商议妥当再公诸于众,今日我儿唐突,还请王上莫要见怪。”
寻常人家的女儿要定亲,都是要三媒六聘才行,国与国之间自然更要注重礼节方显重视,但像这种直接带人来相看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人都已经千里迢迢的来了,直接留在瀚京,还能省却来回接亲的麻烦,于两国都有好处。
忽玄也是觉得这件事不会有任何问题,一路上都很自信,这会儿恒德帝一开口,却是委婉的拒绝了这门亲事。
忽玄不由得说:“越西国都与瀚京相隔千里,书信往来耗时颇长,表述也不一定准确,本王既然已经与王上见到面了,王上为何不让本王当面提要求,反而要舍近求远?”
恒德帝顺着这个话题问:“王上有什么要求?”
恒德帝从容有度,忽玄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想法,犹豫了一下如实说:“本王知道昭陵最讲礼数规矩,本王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将她视作掌上明珠,此番和亲,不管她嫁给谁,代表的都是越西与昭陵友好往来的诚心,若婚事定下,本王会在瀚京多留几个月,亲眼见证她出嫁。
此番随行带的礼品都会留作她的陪嫁,待本王回到越西,必定会再奉上丰厚嫁妆给她,至于聘礼,就由贵国礼部的官员拟定吧。”
上一世就是如此做的,因为忽玄要留下观礼,赵彻和忽月蓝的婚事筹办得很快,正好与除夕宫宴一起举办,虽然是侧妃,整个婚礼却盛大得与皇后礼制差不多。
然而忽玄回到越西后,并未奉上什么丰厚嫁妆,而是牛头让忽炽烈带兵偷袭远烽郡,杀了镇国公,撕破两国的和谐,让这桩象征两国友好的婚事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恒德帝问:“王上的要求提完了?”
忽玄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还在想自己有没有说漏什么,恒德帝偏头看向顾廷戈问:“镇武,自你执掌天下兵马以来,昭陵被越西掠夺的粮草、百姓有多少,战亡的将士又有多少?”
恒德帝的语气和缓,像是和镇国公多年未见,故人重逢,酒酣微醺之后再自然不过的闲谈。
在场的人却是讶异的睁大眼睛,忽玄在这里谈两国和亲的事,怎么陛下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要和忽玄翻旧账?
顾廷戈也有点意外,不过他没有多想,起身如实道:“回陛下,老臣二十五岁接管天下兵马,至今已有二十四年,二十四年间,昭陵与越西发生大小冲突二百三十一次,丢失粮草三千八百五十一石,被掳劫无辜百姓一千五百六十八人,战亡将士六千八百七十二人。”
这些数字是逐年逐年递增的,兵部任何一个官员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都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顾廷戈却一口回答出来,好像这些数字每天都在他心头翻滚了千百遍一样。
顾廷戈声音沉稳有力,洪亮如钟,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忽玄的脸色越发难看,强撑着说:“陛下,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如今我们是想求和。”
恒德帝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和稀泥这种事也是信手拈来,听到忽玄这么说,当即温和一笑:“王上不必紧张,朕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其他意思。”
忽玄干巴巴的笑笑,并不觉得恒德帝这话有什么可信度。
恒德帝继续道:“朕继位多年,一直勤政爱民,那些无辜的百姓和将士已经不在人世,变成了一串冷冰冰的数字,朕不可能为了他们撕破与越西的和平,但若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直接与越西联姻,只怕会让这些人的亡灵不安。”
忽玄问:“那陛下想要如何?”
恒德帝说:“人死不能复活,朕也不想为难王上,王上若当真想和亲,不如将这些年从昭陵掠夺的东西都兑换成粮草给公主陪嫁吧。”
都兑换成粮草?
就算一条人命算一石,加起来也要赔一万多石粮草。
越西的粮食收成一直都很不好,之所以会发动战争去抢粮食,就是因为没粮,恒德帝这会儿一张口就要一万多石粮食,忽玄从哪儿去找?
忽玄的脸僵得难看,浑身往外冒着冷气,近乎咬牙切齿的问:“陛下,你如此刁难,是根本就不想同意这门婚事吧?”
恒德帝说:“并非不同意,只是那么多将士裹尸沙场,不能魂归故里,朕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忽玄粗声粗气的说:“越西没有那么多粮食。”
你不好好想法子发展农业当然没有粮食了,尽干些杀人越货的事你还有理了?
恒德帝维持着帝王的高贵威仪,并没有驳斥忽玄,笑着说:“朕也没有要求王上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粮食,王上若有困难,朕可让丞相搜罗昭陵这些年积攒的好的种植经验给王上带回越西,帮越西的子民提高粮食产量,如何?”
授人鱼不如授人渔,好的粮食种植经验可是能够让福泽后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忽玄没有拒绝得借口了,只能板着脸回答:“陛下若愿分享这些经验,自是极好,但这些经验是否在越西也适用,要好些时日才能看出成效,和亲之事恐怕要暂缓再议。”
一说要还粮食,忽玄就肉痛了,连和亲之事也不那么急切了。
恒德帝脸上笑意更深,举杯道:“王上要的也不过是两国之间能和睦相处,只要王上不发动战争,昭陵自然也会一直秉持睦邻友好的准则,不必拿孩子们的终身大事做筹码,敬和平共处!”
恒德帝这话说得很漂亮,所有人跟着举杯,喝下这杯酒。
喝完酒,宴席正式进行,没人再说话,大家都安静吃着东西,心思各异。
只是顾廷戈和周德山明显比平日要高兴一些,两人都是见惯了战场腥风血雨的,太知道什么是以大局为重。
因为昭陵从不主动发起战争,越西这些年越来越放肆,偷袭之后就躲到两国交界的边境之后,把两国边境当成自己的底牌,军中将士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看着他们逍遥法外。
今天恒德帝为那些战亡的将士拒绝了越西和亲的请求,是在变相的告诉忽玄,昭陵是不会恃强凌弱,但也不会一直忍让没有半点脾气!
这会儿在宴上,两人说话不方便,又只能小杯小杯的对饮,实在不够尽兴。
恒德帝注意到,直接对宫人说:“给国公、周校尉和世子殿下换大碗,再送几坛酒过来!”
顾廷戈今天已经很高兴了,闻声连忙站起来说:“臣等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饮酒,谢陛下好意。”
这话说得有理,恒德帝正要收回成命,赵彻立刻道:“父皇寿宴,举国同欢,国公不必委屈自己,昭陵并非后继无人,若有人胆敢闹事,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赵彻这话震慑的不止是使臣团的人,更是在场的所有人。
赵彻底气十足,有强国之风,顾廷戈和周德山眼底都闪过欣慰。
有储君如此,昭陵日后必不会出什么大乱。
顾廷戈放下顾虑,朗声笑道:“老臣谢太子殿下体谅!”
赵彻颔首示意,对顾恒舟说:“行远这几日也辛苦了,好好陪国公大人和周校尉喝几杯吧。”
沈柏在旁边恨不得给赵彻欢呼鼓掌,太子殿下太英明了,顾兄多喝点酒好啊,他喝醉了今天就不会去找陛下揭穿我啦!
赵彻发了话,顾恒舟自然是不会拒绝,当着所有人的面,陪顾廷戈和周德山喝了一碗又一碗。
他们越是高兴,忽玄的脸色就越差,饭菜也没吃两口,很快找了借口离席,其他人也被刚刚这一出震慑,没有闲谈的心思,吃完便告辞,在宫人的指引下离开。
顾廷戈和周德山嘴上说着放开了喝,心里都有数,等使臣团的人都走了,恒德帝问顾恒舟:“行远方才不是说有要事向朕禀报么?”
沈柏心头一紧,顾恒舟正在给顾廷戈倒酒,闻言茫然的看向他,问:“陛下说的什么事?”
顾廷戈在顾恒舟脑门上敲了一下,歉然的对恒德帝说:“陛下,犬子酒量不好,已经醉了,明日酒醒之后,老臣定将他押到御前向陛下请罪,陈清原委。”
恒德帝微愣,随后笑道:“原来行远喝醉了是这幅模样,朕看着他长大,这么多年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喝醉酒的样子。”
顾廷戈也笑:“这孩子样样都像我,唯独酒量太差,一点也不像我。”
恒德帝今天也挺高兴的,温和的说:“等他去灵州赴任,到了军中酒量练一练就大了。”
顾恒舟放下酒坛,小声嘀咕:“我不喝酒。”
恒德帝被逗笑起来,沈柏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儿,生怕顾恒舟会借着酒力秃噜出什么大事来,却听见赵彻说:“顾兄醉了,沈少爷还不快送他回去休息?”
沈柏从来没觉得赵彻的声音有这么悦耳动听,心里高呼了几声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溜烟儿的冲到顾恒舟身边,抓起胳膊就把人架到自己身上,谄媚的冲顾廷戈和恒德帝笑笑,转身就走。
顾恒舟踉跄了一下,低头在沈柏脖颈处嗅了嗅,像前两次那样小声问:“沈柏?”
是是是,是我是我。
沈柏点头,顾恒舟没听到她说话,脖子被她的头发蹭得发痒,又问了一声:“沈柏?”
哎呀,真的是我,别问了!
沈柏说不了话,腾出一只手捂了顾恒舟的嘴。
刚刚担惊受怕着,她的手有点凉,捂住顾恒舟嘴后,滚烫湿热的鼻息全都扑到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沈柏有点不自在,下意识的想收回手,却被顾恒舟抓住动弹不得,腰也被箍住,瞬间变成顾恒舟搂着她往前走。
顾恒舟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原本薄凉的唇柔软的扫过掌心,激起一片酥麻的痒意。
沈柏心脏漏了一拍,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是馋顾恒舟鼻间喷洒出来的酒气,还是馋他这个人。
两人离开后,恒德帝看看顾廷戈又看看赵彻,忍不住问顾廷戈:“镇武,你回来这些时日,可有听闻京中那些传言?”
顾廷戈问:“陛下说的是哪些传言?”
当然是沈家那小子喜欢男子,痴恋你儿子的传言啊!
恒德帝在心里说,想到这几日沈柏和赵稠又有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事硬要继续掰扯,只怕就扯不清了,恒德帝只能摇摇头:“你没听说就好,都是些闲得没事干的人在背后瞎说八道。”
顾廷戈点点头,也不追问那些瞎说八道的话怎么传到恒德帝耳朵里的。
周德山一直在京里,大概猜到恒德帝想说什么,正想接过话头,赵彻冷声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
恒德帝问:“何事?”
赵彻说:“父皇大寿前夕,国公府遇了刺客,好在国公府的刺客身手高强,活捉了一名刺客,这两日父皇大寿,大理寺全都低调处理此事,但今日郑大人找到儿臣,说刺客招供了一些惊天大事,儿臣想请父皇、镇国公和周校尉一起提审刺客,查清此事!”
顾廷戈和周德山虽然都放开了在喝酒,但酒量早就练出来了,喝了这么多也只到微醺的程度,一听赵彻的话,两人立刻清醒起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表情变得冷肃。
一股肃杀之气无声的蔓延开来。
恒德帝又喝了一杯酒,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一起看看吧。”
一行人从华逸宫离开,一起去了紫笙阁,他们此行没有避人耳目,看上去像是喝得尽兴了,去紫笙阁看风景的。
紫笙阁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建筑,极少有人知道,阁里还有暗室,这个暗室下面有暗道正好和大理寺相通。
暗道很长,他们不方便消失太久,大理寺少卿郑越已经把那个刺客押到紫笙阁的暗室。
擅闯国公府是重罪,那个刺客在天牢里受了酷刑,肩胛骨和琵琶骨都被铁钩刺穿,留下四个血淋淋的血洞,他身上还有各种鞭刑、烙印灼伤。
恒德帝他们一进暗室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顾廷戈和周德山都是见惯这种场面的,并未觉得有什么,恒德帝好些年没见过这种情况,眉头一下子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