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心中一凛:“说不定这两条路根本就全都不能走!不,如果是这样,他又何必节外生枝地提醒我?让我自己去寻死就好了……这么说,至少有一条路是可以走的……若是他什么都不说,任我随意走,我就有一半的可能性死在路上。如今他却‘好心’提醒我……自然是希望他的话能帮我走上死路……那么……”
她越想越是冷汗直冒。眼前黑沉沉的丛林仿佛生出了黑沉沉的大嘴,时刻准备着把自己吞噬掉。此前她曾无数次设想此次任务有多么艰难,但大多只是担心如何把脱欢杀个透死,如何从元营中脱身,却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被卡在这回程的最后一步上。
要不然,冒险回到元营,抓一个人来问问?身后的元军营地已经重新关闭,火把亮如白昼,里面噪声喧哗。她知道若是自己胆敢走一步回头路,大约立刻就会被乱刀剁成肉泥。
她紧紧攥着拳头,心里已经把李恒诅咒了百八十遍。他的话让她完全辨不出真假,从他的语气中捕捉不出任何线索。她此前学过那么多本事,为什么就单单没学过如何读懂人心?简简单单的“左”、“右”两个字,此时就是生与死的差距。
她像一尊雕塑一样,呆立了好久好久,全身都紧张得燥热。怀里的黑猫似乎也不耐烦了,伸个懒腰,喵了一声。
奉书苦笑道:“你倒是告诉我,我该走哪条路?是不是应该去右边?”
那黑猫自然听不懂她的话,反而在她胸前拱了拱,找了个软和的地方睡着了。
奉书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咒骂,忽然心中一动,“猫狗虫蚁,在这种时刻是不是比人要灵敏得多?猫儿啊猫儿,今天这个任务,你不接也得接了。”在那猫背后使劲挠了两挠,把它挠醒,然后,狠下心,拎着那猫,用力甩了半个圈儿,直接朝前方丛林扔了过去。
那猫大约没料到主人会突然发难,尖利地叫了一声,在空中舒展身躯,勉强脚爪落地,然后没命价朝前方逃走了。
奉书屏住呼吸,调动自己所有的眼力,目送那黑猫在夜幕中跑动。在寻常人的眼睛无法分辨的黑暗中,奉书勉强看到它跑进了右边那条路的方向,在一簇灌木丛附近隐藏了一会儿,又重新现身,弓着身子走走停停,然后连连蹿动,跑了出去。
要失去它了……要失去它了……奉书忍不住朝前走了十几步。她看到那猫跳上一块岩石,不安地甩了甩头,然后……
然后它一头栽了下去,抽搐两下,再也不动。
奉书的一颗心跳得如敲鼓一般,鼻尖满是汗珠,轻轻揉了揉眼睛。她没看错,方才还活蹦乱跳的暹罗猫,此时已经伏在了离她一箭之地的丛林里,僵了。
右边是死路!奉书后怕不已。要不是有这只勇于献身的猫,这个猜心的游戏,李恒几乎要赢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镇定心神,迈步走向左边的小路。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只想离那黑猫的死处越来越远,只想将身后的一切甩掉。脚下是黏糊糊的烂泥和树叶,身边不时拂过冰凉的树枝,耳畔隐隐约约地有野兽的叫声。奉书丝毫不敢停留,越走越快,没多久便大口喘气,汗如雨下。她脱下华丽的嫁衣外袍,丢在地上,轻装疾行。
空气中似乎有股腐烂的味道……但就算是正常的丛林,里面也经常会有奇奇怪怪的气味。眼睛也有些痛,似乎是进了汗水了。汗水流到脖颈里,火辣辣的烧灼着。她有些不安,提醒着自己方才的分析结果。两条路至少有一条是能走的……黑猫死在了右边……眼下这条路肯定没错,她只要努力前行、前行……
整个丛林静得让人害怕,周围只剩下她自己的喘息声、脚步声、双手拨动树叶的簌簌声。朝上看看,月亮也不知何时消失了,整个天地黑漆漆的一片。奉书大叫几声,给自己壮胆。足底慢慢的不堪重负,脚骨一阵阵钻心的疼。那是小时候缠脚留下来的病根。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这样孤独过。跑着跑着,却忽然没来由地想:“师父此刻,在干什么?”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又被迎面的风吹干,脸蛋上有点疼。她呜咽了一声,掐了自己一下,告诉自己休要多想,马上就安全了。走出这片丛林,就是通往西结的道路。等见到了越军,就可以休息了……
身边的树木草丛在飞快地后退。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觉得自己马上要难受得晕过去的时候,便看到远处一闪一闪的,几束火把急切地朝自己移动过来。有人在远处大叫:“蚊子!蚊子!”
她发出一声似是欢喜、似是痛苦的叫喊,扑进赵孟清怀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失声痛哭,攀着他的手臂,慢慢跌倒在地上。
赵孟清用力扶她,一下子没扶起来。
“怎么了?你可受伤了?怎么……怎么这么久才来?我们一直担心……”
奉书也不知为什么会觉得这样委屈,呜咽着道:“我、我脚疼……那条路绕来绕去的,一直在绕弯子……我哪想到要走这么远……”
身子一轻。赵孟清干脆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转身便走,说:“先回去,这里也不安全。”
奉书脸上一热,心里也是一热。他见到她后,第一个问起的并不是脱欢的死活,而是她有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