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去看,果然看见元宵蹲在她头边,睁着一双大大的金色眼睛含着毛爪满眼担心的看着她。
见到熟悉的小伙伴,这要徐昭的心平静了不少,张了张嘴刚准备说什么,可灼痛干哑的嗓子就像被人用火炭烤了一样,连吞一口唾沫都是疼的。
听见动静,从车帘外探进来一个人头:“呦,丫头你终于醒了。”
看着那张笑起来满脸起褶子的老脸,徐昭的眼前霍然浮现一副场景;冲天的火光中,楚烨的背影被大火渐渐吞噬,就连拥有百年历史的古佛寺庙也难逃火蛇的肆虐;她被乍然冒起大火吓坏了,怔怔的愣在原地不知所以,这时候一张老脸冲到她面前要带她走,然后……
徐昭的眸子立即睁大,昏昏沉沉的脑袋也在此刻恢复清明,挣扎着坐起身指着面前的老货大喊:“你大爷的龟孙子的王八蛋的蠢货,老子平时待你不薄,关键时候你不帮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落井下石。”
被她噼里啪啦的一通话砸的有些七晕八素的老家伙有些晕乎乎,可很快就咧着嘴龇着牙,骄傲无比的转过身冲外面的人高喊:“小的们,听见没,这就是我段家的媳妇;有魄力,够气势,连她奶奶的骂人都有当年老夫的风范;哈哈哈哈——小兔崽子这回是捞着了,如此彪悍威猛的媳妇跟了大梁皇帝多亏,还是跟我家臭小子有前途。”
“是啊将军,少夫人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大有将门虎女之风,属下就像看见当年的您,高骑在城墙上,将南齐的那帮小王八蛋骂到哭爹喊娘、夹腚逃窜。”
“呜呜呜——少将军嫁得好,真是嫁得好啊——”
“老六,你又抽什么疯,少将军用得着嫁吗?他那是娶。”一个义正言辞的声音打断了一个断断续续哭啼的娘娘腔:“不过,少将军娶了一个跟他爹似的彪悍威猛、粗陋糙货的媳妇,身为下属一时间我真不知是该先说声恭喜还是该先默哀一阵。”
徐昭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差点没把自己给活活憋死过去;这都是些什么对话?这都是些什么剧情?为毛现在外面会传来这些乱七八槽的交谈?难道是在这外面有……?
徐昭拿出前所未有的勇气撩起车帘往外看,一队骑着快马黑衣队伍呈扇子形保护在马车两侧,那些人看她探出头来,居然各个热情似火的冲着她挥手打招呼;其实徐昭在私底下是个挺热情的人,一般情况下别人给她打招呼,她都会笑盈盈的打回去;可这次,她却想戳瞎自己的眼珠子,将刚才看见的一幕用毕生之力彻底忘记。
如果你遇见一帮看上去神经兮兮、精神不正常的家伙对你龇牙咧笑,你会怎么做?
徐昭会很客气的笑回去,告诉自己就算是神经病也有权利得到正常人类的尊重。
可如果这帮神经病是一帮笑起来牙齿打晃,咧着嘴满脸橘子皮的老货们,饶是徐昭如此善良的孩子,都忍不住翻个白眼撅回去,用一万倍的意念嘶吼咆哮——老不是他们的错,老成这样还出来吓人,就他妹的是他们的错了。
段逸爽朗大笑着看向倒回马车里恨不能口吐白沫的徐昭,原本昏黄的眼珠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此刻却是明亮如耀日,生的极好的眼形带着飞扬的肆意潇洒,将他本不出彩的老脸衬得如极为精神气爽,郎朗如阳光。
看着老货脸上明亮的笑容,徐昭的眼前忽然飘过来一张更加年轻的脸;那个人虽总是一张冻死人的冰山脸,可她记得,他笑的时候也如这老货一般明朗照人,似一轮耀日,可暖进人心底最深的冰封。
段逸没注意此刻徐昭脸上的怔愣,只是回头冲着他的老伙计们喊话:“我说小的们,没看见老夫的儿媳妇都被你们吓坏了吗?老三,以后别龇着牙笑了,俩大门牙都脱掉了,平常让你少吃点糖粘你不听,爱吃甜食的下场就是临老了牙掉光;还有老五,你这张老树皮脸是多久没洗过了?又粗又糙,警告你,见我儿子之前必须洗干净,把我儿子吓着回去揍你板子。”
听着老家伙的喊话,徐昭呆呆的透过车帘的浮动看向外面;隐约间,就听见被喊做老三的老头依旧张着没有门牙的大嘴一边喝风一边笑言:“将军,属下们可是跟了你一辈子的亲兵,你也不能因为我们老了、丑了,就不稀罕我们了。”
老三一喊完话,身后的一帮老东西们就跟着附和:“是啊,也不想想我们从风华正茂的年纪就跟在将军你身边出生入死,最后你在大梁消失了近二十年我们都不离不弃;岁月带走了我们的美貌,拿走了我们的青春,让我们在深山中披星戴月、忍辱负重数十年;将军,你如今归凯旋回来,可不能抛弃糟糠,做那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狼心狗肺之徒啊。”
唔!——徐昭捂着胃差点吐出来。
哇唔!——旁边的元宵已经吐出来了。
至于听见手下如此深情表白的段逸则是一脸浅笑,虽不似刚才那般张扬如火,可此刻这抹笑容却是直达眼底,传入心扉,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此时。
兄弟跟他分开这么多年,很多话、很多苦都不必一一言说,多年的默契和信任在他们彼此心中筑起桥梁;纵然时间如梭改变许多,他们的忠勇之心却是从未改变。他们一心相随,他又岂能辜负?
而此刻,趴在马车里的徐昭总算是将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听明白了;她的猜测果然没错,这看上去永远笑嘻嘻的神经病老货果真来历不凡,他拥有着一支纵然年纪大了却依然对他忠心无比的骑兵亲卫,更重要的是这帮老东西看上去像是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堆里的人,可她还是从他们的吐息中敏锐地察觉出来,他们几乎各个身手不凡,绝非普通高手可比。
只要一想到这里,徐昭就是一阵抓心挠肺;老家伙一口一个媳妇的喊她摆明了不是叫着玩的,而且他们带着她一路奔走,也不知是去哪里;更重要的是,她的记忆停留在灵光寺大火时期,她很担心楚烨,也不知道裴铮怎么样了。
徐昭再次从马车里爬出来,正所谓大丈夫能伸能屈,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再不喜欢这帮老妖怪,她也必须先想办法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消息。
“老东西,你知道楚烨怎么样了?”徐昭扯了扯亲自驾马车的老货,难得语气平和的问道。
段逸转身看向明明很不乐意却又不得不低头找他询问消息的小姑娘,心底在赞赏的同时也不免生出几分恶趣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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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大帮老逗比,等着大伙儿的调戏
老段王啊!实在是一大宝啊!
☆、002:作死的一帮老鬼
pia的一脚,徐昭毫不客气的踩在老家伙的脸上,跟着就看她咬牙切齿的怒瞪着这不好好说话的老东西:“你要再敢说一个死字,老子踩废你信不信?!”
徐昭的这个动作立刻就让追随在马车附近的老妖怪们炸开了锅。
没有门牙的老三口条利索的子里哇啦:“哇呀呀,儿媳妇殴打公爹,天理不容啊!”
一张黑里透红的包公脸的老五憋青了脸色大吼怒斥:“居然敢对将军无礼,看我的流星锤。”
娘娘腔老六一边驾着马一边不知从哪里捏出一个小帕子迎风乱甩:“哎呀呀——我家将军的脸被踩了,将军可是靠脸吃饭的呀。”
一帮奇葩手下不着调的嘹开了嗓子乱喊乱叫,可段逸却岿然不动,甚至连脸上的笑色都没退去一分;似乎对他来说,刚才那一脚就像被蚊子叮了那么一下,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丫头,老夫真的没骗你。”段逸轻轻地抆了抆被踩脏的脸,“老夫离开京城前宫中的丧钟敲了二十七下,说是太后薨了;跟着四城的城门就被封锁戒严,本该出使大宛的九王突然被召进皇宫,一天一夜后拿着圣旨奉旨监国;从头到尾大梁皇帝连面都没露一下,只是说身体抱恙;当日灵光寺的大火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那场大火能烧死一个太后,难道就烧不死冲进火场的梁帝吗?如果他没出事,他会将刚得来的皇权交托给他人手中?”
徐昭心口一凉,觉得整个人都像被泡进冰水里;她当然知道在帝位未真正稳固之前,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轻易让权,除非是真的出了事,事情大到连楚烨都无法控制,无奈之下他才会放权;难道他真的发生意外?再想起当时是她要楚烨过去阻止王氏的,随后爆炸声起,火势更大,她亲眼看见火舌吞噬了冲过去的御林军,亲眼看见楚烨在她的眼前消失;或许,真的会……
心里可怕的念头刚刚升起,徐昭就狠狠一咬自己的舌尖,刺麻的疼痛让她立刻恢复冷静,看着段逸那张似是而非的笑脸,坚定道:“我不会听你胡言乱语,楚烨或许会遇到危险,可那家伙是属狐狸的,才不会轻易殒命。”
说完这席话,徐昭就再扎进马车里;只是这次她没再躺倒在绵软的铺垫上,而是蜷缩着手脚窝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把头深深地扎进臂弯,开始不断分析眼前局势。
元宵小爷很懂事,从来不会在主人烦躁的时候主动招惹她;伸出毛爪探进裤裆,抓出一根七叶草当零嘴,一边咔吃咔吃的吃着,一边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驾车的段逸一直都在留心马车里的动静,见半晌后小丫头都没再折腾出动静,一时好奇撩起帘子,看小丫头像只乌龟似的缩着手脚,好笑道:“怎么?听说梁帝死了就无精打采了?我可早就打听清楚了,梁帝跟徐家有仇,他若驾崩,徐家上下还不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大肆庆祝。”
徐昭凶猛的抬起头,用凶狠的眼神瞪这老货:“你再敢乱说话,我就把元宵拉的屎塞进你的嘴里。”
正在啃七叶草的元宵小爷菊花一紧,悲愤的看向主人——你不早说,爷今早刚大解完,现在让拉恐怕得吃泻药。
段逸嘿嘿直笑,根本不把徐昭的威胁看在眼里:“丫头,如果梁帝真的驾崩,你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