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书叫她说的哑口无言,她忆起今日在渭河边与童奇生的一袭谈话也是不欢而散,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半晌又听贞秀言道:“再者说了,你闲书读的太多,平常总是一幅女子不输男儿的论调。他自幼受祖父教诲,学的都是朱程理学的东西,与你如何能说到一起去?他喜欢的必然也是温柔贤惠顺从的女子,而你又不温柔,还读了许多闲书读野了心思,待你俩成了亲他不但得不到你的宽慰,整日还得哄着你的小心思,长久以往他能受得了你?”
不得不说贞秀分析的很对。
贞秀见贞书叫自己给说动了,才又言道:“往后你就好好儿伺候我,再不要总到母亲跟前说我坏话,等进了京,我是必然能找以一门好亲事的,到时候我必不会忘了提携于你。”
贞书听她又说得不三不四,忽而才反应过来,瞪了一眼道:“小毛丫头片子,你比我还小两岁,倒教训起我来了。”
☆、第4章 入京
五月十七钟老夫人六十六岁高寿,苏氏在理了整整一车行李,又另雇了一辆车叫府中唯一的家人赵和跟着,四月中旬便带着几个女儿往京中去了。
初春阳光正好,然则一辆窄小的马车中坐了足足五个女人,自然也是挤的喘不过气来。先是贞秀止不住扯了衣领喊热,再就是贞怡闹着要吐,苏氏顾完这个又顾那个,忙的也是喘不过气来。
贞秀见贞书坐在最前面稳稳不动,伸脚踹了她一脚道:“你下去跟着走,少来挤我们。”
贞书还未回言,苏氏也笑着道:“贞书你是大脚,这车又走的慢,你下去跟车走,我们也少挤一些,你也觉得宽展,可好?”
贞书气的拍了拍屁股道:“凭什么?都是姐妹,她们坐车我走路?”
贞秀伸出自己瘦俏俏的小金莲道:“就凭我这三寸金莲,你有吗?”
贞书闻着她裹了厚厚裹脚布捂在鞋中的小脚才出了鞋子,奇臭无比,掩了鼻子道:“你这东西赶紧塞到自己鼻子里自己闻算了,莫要再出来害人。”
贞怡见此也脱了鞋子,贞媛还未忘了教养,强忍着不愿脱鞋,但车中气味此时已臭的能熏死人。贞书叫停了马车跳下马来,止不住道:“你们自消磨自己的臭气吧。”
如今还不到雨季,官道十分平坦宽敞,四处皆是新绿的栗谷新苗一望无际,温温的春风送着花香,外在的风景比之里面好了不止百倍,况且贞书惯穿厚底的粗布鞋,又是走惯了路的,走在路上也不觉脚痛。
自徽县至京城约摸三百里路,车要行三日方能到达。
一路上也见有女子跟着车行,但那皆是年级大又天足的婆子们,等闲人家的丫环都要坐在车上的。苏氏并不缺银子雇车,只是她卯足了心此番要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自家几个漂亮女儿,所以要把钱全存着到京城置办首饰而已。
这样在路上歇了两回又行了一日,到第三日傍晚时,苏氏才带着四个女儿到了京城。
贞书在路上受了一路日晒,皮面上更加黑了不少,又她嫌热不愿穿那绊脚的长裙,只穿件短打衫裙又挽着头发,远瞧着不像个姑娘,竟如个半大小子一般。
车到了宋府门口,远远就见四房宋岸谷家的沈氏站在大门口迎接着。
她如今也不过二十七八岁,身姿绰越肤白貌美,又穿着京中最时兴的收腰比甲,衬得纤腰盈盈一握,在夕阳中双唇绯然,微微笑着。
苏氏叫贞书搀扶着下了车,见同是妯娌,沈氏如今还跟个少妇一般年轻貌美,自己在那穷乡僻壤里被风吹的满脸红丝还生了许多皱纹。攒了几个月的意气煞时便一扫而光,直到贞媛也下了车,过来拜见,苏氏在侧面瞧了,贞媛论样貌比之沈氏要漂亮出不知多少倍去,这才重又有了兴头。
贞书贞秀贞怡几个一一拜过沈氏,沈氏才笑道:“除了贞怡,其余的这几个大姑娘,我都还未曾见过。今日一见,才知二嫂说的不虚,你这些个女儿,真真皆是国色,可恨我福薄没有生女儿的命,唯有那两个小子天天淘气。”
苏氏心中暗酸道:生女儿算什么福气,你膝下两个胖壮小子,就连老夫人,都得从中挑一个来当孝子顶门户,这会子倒会说风凉话。
当然她面上不能这么说,接过话茬道:“四弟妹你才是真的有福气,接连两个大胖小子,皆是憨憨胖胖惹人爱的,谁见了不喜欢?”
沈氏听了这话笑的嘴都合不拢,但苏氏膝下无儿,当着她的面也不好全露出来,接过话茬道:“儿女都一样,咱们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她迎着苏氏与女儿们进了府,将她们安排在原先未分家时宋岸嵘的小院中,沈氏指挥着家下人们搬了行礼,站在院中欠身道:“二嫂莫怪,如今京中地皮寸土寸金,咱们府中又如今下人也多,能腾给你们的,也唯有这几间屋子而已。各屋都置了床,你们瞧着自己分配,另就是饭食一会儿我自会差人送来。”
苏氏先自箱子里翻拣出一盒人参来交给沈氏,沈氏自己不接,她便递给了沈氏身边的丫环蓉蓉,见蓉蓉接了过去,才笑道:“这是咱们徽县山中特产的山参,药性极好大补的东西,弟妹留着送人吧。”
沈氏笑道:“那里能要二嫂的东西,你太客气了。”
苏氏见她面上仍是一往笑面虎的样子,遂也笑问道:“老夫人情绪可好?这几个丫头也是多年未见她,不知今晚她可愿意见?”
沈氏面露难色道:“她今日与二小姐两个打了半日双陆,此时只怕已经睡下了……”
她见苏氏面露失望,复又笑道:“不过我一会儿再去趟随和居,给她知会一声,你们明早去见也是一样的。”
老夫人钟氏脾气古怪,若此番她冒然带着女儿们去见,只怕要被她发落个不体谅长辈之罪,而若不去,又怕明早她要说自己到了家而不面见长辈,是为失礼。是以她才借沈氏打探,但既然沈氏愿意走一趟替自己知会,今夜便可安心在这小院里休息了。
因为只有三间屋子,苏氏只得与贞怡同住一屋,给贞媛单独一间屋子,贞书与贞秀只能挤在一间屋子里,还只有一张不大的小床。
与蔡家寺相比,这里也舒适不到那里去。毕竟二房只是分家出去的庶子,回府要吃要住,皆是寄人篱下。但苏氏母女如软脚虾一样挤在窄下的马车厢中足足三日,此时已累的瘫倒在床上起不来,饭来了也不过草草用了几口倒头便睡。
次日天还不亮,苏氏便早早起床,又到隔壁屋里叫醒贞媛,再叫了贞书贞秀两个,翻箱捣柜的梳妆打扮起来。
她替贞媛准备了一条十幅开的月华裙做见贵人时的穿着,另一个包袱装着,此时便拿出来替贞媛先系好,待贞媛梳洗净面已毕,又替她穿上一件团花交衽的短袄,替她系好宫绦禁步,又取一条银粉色披帛替她披上。未婚女子要流半面发,即一半头发作发髻,另一半要披在肩上,以示未嫁身份。
苏氏亲自替贞媛绾上一头青丝,又替她饰了几样簪饰,自站远了端详一番,才点头道:“这样子也算国色天香了!”
“哎呀!你把我的缠足布藏到那里去了!”贞秀忽而一声高喊,提着一条缠足布走了站在床边尖叫。苏氏瞪眼道:“你是嫌热闹不够?”
贞秀道:“昨夜我和贞书一床睡,不知她把我的缠足布丢到那里去了,娘你不责罚于她,居然来怪我?”
贞书正在梳洗,听了这话扯过帕子抆了把脸,气乎乎的甩帘出门,不一会儿拿根棍子挑着块黑乎乎的长条布走了进来,故意扔到贞秀脸上道:“给你又臭又长的裹脚步。”
贞秀瞪了贞书半天,冷笑道:“二姐你到了京城倒是长了脾气,只怕还未记住我说过的话。”
苏氏抱了要给贞怡穿的衣服走过来,戳了贞秀脑袋道:“有没有记性?我说过了到了京里要按京里的辈份来论,贞书宋府排行第三,你要叫她三姐,你是四姐,三房的那个丑老鼠贞瑶行五,咱们家的贞怡行六,另外三房那个红老鼠贞妍行七,你们总要忘掉。”
贞怡揉着眼睛走了进来,半眯着眼哼哼道:“娘行容的可真像,三房那两个小女儿,可不就像是两只老鼠。”
贞媛与贞书,贞秀几个大的这些年未曾来过京中,也未曾见过三房的女儿,唯有贞怡每年老夫人钟氏大寿都要跟着苏氏来京,所以才见过。贞书取过帕子替贞怡净面抆脸,轻声道:“无论相貌如何,都是咱们的姐妹,往后不能这么说三叔父家的孩子们。”
贞怡眯着眼叫她抆完了,起身去取贞媛的胭脂水粉来替自己涂抹。如今还是黑天,对着个昏黄铜镜,她与贞秀两只毛乎乎的脑袋挤在一处,争相剜了铁皮盒子里的粉往脸上涂着,又一人扣了一大坨子胭脂涂面颊嘴唇。
苏氏打扮好了自己,催催这个又催催那个,忽见贞书一件修长比夹一条六幅裙子,修长身材站在门口冷冷望着你推我搡的贞秀与贞怡,惊道:“你是什么时候收拾好的,我都没瞧见你洗脸。”
贞书双手侧搭在腰上曲膝一福道:“回母亲,方才女儿抽空自已收拾好了。”
她这话说的响亮大方,行礼更是身段不摆不摇,沉稳有度。倒把个往常从未教过她规矩的苏氏惊坏了,她手捂着胸口拿帕子远招了招贞怡与贞秀两个,指了贞书道:“瞧瞧,这才是应有的礼节,你们两个一会儿照她这样子做,就不会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