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当年为了要给她裹脚,苏氏用沾着水的藤条抽过她,还用铁琏锁过她,可惜她又倔又犟,总不能屈服,苏氏这才罢了。

她缝好了衣服,双手撑开来给林大鱼看,问道:“缝的如何?”

果然那针脚都极为跳脱,上上下下歪歪扭扭。林大鱼点头道:“好针线,好手法。”

贞书自己也看了看,以为他在嘲讽自己,遂回嘴道:“你背上的针脚比这还不如,可惜你看不到。”

林大鱼心里那在乎什么针脚好不好看,他见此时天色已暗,想到今天夜里自己就要与这小姑娘同宿在这小蓑屋里的同一张小床时,顿时心猿意马,心里不知想了多少龃龉下作的事情。

他又问道:“宋姑娘今年年方几何?”

贞书又拣了一处破洞缝着,头也不抬道:“十六。”

年龄也太小了些,好在她身材高挑看不出来。

林大鱼道:“不像,瞧着倒像是有十七八的样子。”

贞书不理他,缝好了这一处又展开衣衫看可否还有破处。

林大鱼又问道:“可曾许配人家否?”

贞书方才就听他问的这些话中带着些不明意味,因不想彼此尴尬,也怕他问多了要生歪心,才故意不作答。这时见也躲不过去了,索性搁了针线出门,到小河边去净手净脸,并将脚都清洗干净,方才回了屋子,裹着那件方才缝好的破衣衫,缩在这一侧的干草中,准备睡觉。

林大鱼心中燥动,也知自己这样撩拨她不对,却偏偏管不住嘴,忽又问道:“配的何方人氏,什么人家?”

此时天已全黑,又这屋子四面无窗,关了门便五指漆黑。贞书心想他昨夜还算规矩,背着自己走了一夜也没有动过什么歪心,况此时身上有伤,就算心里有点邪念,自己替他摘了就好。当下便答道:“是一个村子里的。是个监生。”

黑暗中林大鱼呸呸呸了几声道:“如此妙龄佳人竟要嫁给个酸文腐乳?可惜,可惜!”

贞书听他如此抵蔑童奇生,忍不住辩言道:“为人在世,生在富贵乡是前世的造化。生在贫寒处是前世造化不济,便要有自发向上的心志,才能不叫宿命所拖缠。你不过是个长工,想必也不识几个大字,虽家贫无读书的条件,但也不该如此抵毁读书人。”

林大鱼道:“听姑娘这意思,也是爱读书的人了?”

贞书道:“我是女儿身,世俗所限不能上学堂读书,却对学问常怀敬畏,不敢加以抵毁。”

☆、第23章 兽皮

林大鱼许是翻了个身,惹的柴草细碎作响,他笑道:“想必你那未来的相公,是你们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

贞书裹紧了衣衫道:“他是我们村里唯一的监生。一个读书人自发蒙起,从童生到秀才再到监生,再到贡生,直到最后上殿试大考,也算受尽寒苦。我们不读书就罢了,怎好拿话辱于他们。”

林大鱼道:“我宁可在山林中自由自在,也不要被拘在小小方寸间,读那些蝇头小楷。”

贞书心道:所以你只能作个长工,间或当个猎人。

整整两日,她受尽惊吓,从死亡的边缘挣扎着爬回来,疲惫不堪又心酸难抑,虽欲要张嘴说些什么,睡眠却将她扯入无尽的更浓更深的黑暗沼泽中去,叫她无法爬出来。

林大鱼侧躺在床上,循着那稳定而绵长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丈量贞书此时所处的位置。她是缩在另一侧的墙角,双手握紧了披着的衣衫缩在胸前,也许眉头皱着,可也睡的安稳无比。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轻的几乎不曾惊动一颗干草。他下了床,仍是轻如鬼魅一般,舒展了腰身探到贞书身边,俯首看着沉睡的贞书,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伸出手,欲要把她抱到铺着裙子的一边去,却又怕这样大的动静惊醒了她。思索半晌,索性将她铺给自己的裙子和给自己盖的褙子俱披盖到她身上,这才轻轻推了门出屋。今夜仍是月色如银,他□□着上身在黑暗中舒展腰身,将一身肌肉全部挣开拉平胳膊舒了舒筋骨,纵身跃起沿着小河飞奔,不过片刻间,便消失在了如银的月光中。

回到昨日,仍是五陵山中的官道上。苏氏尖叫着催那车夫:“快跑!快跑!他们追来了。”

车夫将车赶的飞快,贞媛贞怡两个在车后颠的都爬不起身来。不一会儿贞秀也压了过来,一时间车中哭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贞媛好容易等苏氏住了嘴,拨开问贞秀道:“方才贞书是不是掉下去了?”

贞秀道:“她自己抓不住,叫车给颠下去了,只怕这会……”

贞媛爬到前面高叫那车夫道:“车夫,车夫,我妹妹丢了,快回去找她。”

车夫一回缰绳狠勒住马匹,回头问道:“夫人,真有此事?罪过罪过,方才太过紧急,我竟没有察觉到。”

其实是方才车内的她们哭声尖叫声太大,吵的车夫脑仁昏胀才没有察觉到。

苏氏拿帕子捂着胸口半晌,挥手道:“往前走。”

贞媛怒道:“娘,您是不是吓晕头了,咱们该回去找贞书。”

苏氏缓缓摇头,泪如雨点般纷落下来:“往前走,她已然丢了,我不能把你们几个也送到虎口里去。”

车夫不可置信,提马鞭回头撩了帘子问苏氏道:“夫人,我可以把你们先放在这里,自己赶车去接她。”

苏氏摇头道:“那里大约有二三十个匪徒,你若把我们丢在这里,不但救不回贞书,你要搭上命,我们在这山里迟早要被他们抓到,到时候如何是好?”

车夫在前面驾车,也未曾看清匪徒真容,只听得他们在后面呼声震天。而唯一在窗子里瞧见匪徒的,只有苏氏。既她这样说,车夫也不能再回驳,遂上来驾了车道:“赵和方才走岔了,想必仍要回到官道上,届时不定他会碰到三姑娘。他身上是带功夫的,不定能将三姑娘带回来。”

苏氏伏在贞媛身上哭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嫁给你爹,一个京中小姐被发派到如此苦寒之地,已是苦极。婆婆不喜,作小伏低都不能换来她一个青眼,更是苦极,如今竟然连我最得力的女儿,老天爷也要夺走。”

贞媛与贞怡俱也大哭了起来,唯有贞秀一人窝到了车后,肃了一张脸盯着车窗外。方才她踹贞书那一脚,才叫贞书跌落,此时既无人追究,就是说苏氏与贞媛她们都没有看到,既是如此,想必也就没人会来指责自己了。

只是贞书未免也太怂了些,她向来皮糙肉厚身体灵活,怎么叫自己一蹬就真的掉下去了呢?

活该。贞秀咬牙暗诽:这一家子四个姑娘,她就独爱打我一个,从小到大我吃了她多少亏,受了她多少疼痛,此时就是打死了她又如何?

贞秀这样想着,嫌苏氏几个太过吵闹,索性拿快帕子蒙了脸,昏天胡地睡了起来。

他们车行到另一侧的韩家河镇上时,天已大黑。到客栈里宿了,贞媛与贞怡两个仍是哭哭啼啼,苏氏厉声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哭什么哭?这件事情谁都不能告诉,否则你们的闺誉可就全没了。”

贞媛也知苏氏事情做的不对,但她向来不善辩驳,遂甩了袖子回自己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