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妈捂了嘴笑道:“娘子竟不知道?自打杜将军来了以后,游方的道士与化缘的和尚如今出城进城都要到城门口报备,不许乱走乱动四处化缘的。城中原来还有一座白塔寺,也叫他主张着给搬到城外去了。”
贞书有些惊讶,心道这杜禹好好的管些和尚的事情作什么。因而又问道:“他们总要化缘为生,不让他们进城,他们何处谋生计?”
老妈妈道:“听闻杜将军自己贴了银子,在城门口就要打发他们。”
因到凉州后她就与杜禹窦明鸾分开独自辟府而居,晚间杜禹回府后,贞书不顾已经大肚子的窦明鸾寒脸追到他府上追问,杜禹略显烦躁,却也耐心解释道:“和尚道士总没有好的,好好的男人正事不干,去求些没用的,我十分厌烦他们,所以不叫他们进城,也是个眼不见心不烦。”
贞书道:“你怕是那些没用的艳情画本看多了,总以为男子都像你一样,见着个女子,眼睛上恨不得长两只无形的手将那女子的衣服全剥了看个精光。那和尚道士也有不好的,总是个别,大多数也是正经出家人,你以已之心而度,才真是可恶。”
杜禹最怕贞书拿这个说事,也怕叫窦明鸾听见了两人又有一场好气要生,忙忙的辩白道:“千万不要瞎说,我是最正经不过一个人。”
贞书道:“说正经的,我欲寻个寺庙去上柱香,本想叫你也趁此陪孩子出门玩一天,若你厌烦和尚道士不愿去,十五我带小鱼一起去。”
杜禹虽与贞书已经成了陌路,总归孩子还是自己的,自打到了凉州后,一边是窦明鸾成日吃醋不许,一边贞书也不爱叫他到自己府上,他总也难见一回小鱼,这次难得她愿意叫他带孩子一起出去,心中自然十分高兴,忙说道:“不厌烦,我很喜爱与老秃驴们聊聊佛法,若你不嫌弃,咱们就一起去。”
白塔寺出凉州城还要十几里路才能到。十五这日,杜禹贞书带着个小鱼,凑起来也是一家子穿的清清减减徒步而行,出了城一望无际的军屯田里皆是正要成熟的粟与谷子,沿路两边皆是高直入云的白杨树,树下浇灌屯田的沟渠中水声潺潺,间或泥鳅游过,惹得小鱼忍不住就要蹲下去捞,还走不到一半路,他早晨才换的新衣全都弄湿,连鞋子都湿透了。
杜禹忍无可忍捞起来扛到了肩上拍了儿子屁股两巴掌道:“你娘本就不会作针线,为了这双鞋手上戳了多少窟窿眼子,你竟不知道珍惜。”
杜小鱼人小鬼大,撕心裂肺哭吼道:“你放我下来,你自己有家有老婆,你都不要我们了还管我做什么?我不爱你。”
杜禹两手抓紧了儿子屁股道:“我是你爹,你便不爱我我也打得你,你浪费她的东西就该打。”
贞书在后面跟了仰头瞧着儿子微微笑着,虽心中不忍,也知这孩子须得要父亲严教才能管好。
遥见白塔寺的白塔近在眼前,贞书这才要和杜禹找借口。恰路边有个歇脚趁凉的亭子,她借口脚疼进去坐了,将那簪子掏了出来递给了杜禹道:“玉逸尘的死全是由我一人造成,我虽罪孽深重却无处可赎。这是我这些年唯一点念想,最近孩子总爱拿出来玩,我怕小鱼将他折损,你今将它带到寺院,或者供到佛前,若无忌讳,就请那寺中方丈主持们到佛前焚了去。”
杜禹自然认识这簪子,他在督察院当值的时候,玉逸尘不论换什么行头,头上戴的总是这支簪子。当初从运河边回到家中,贞书头上便插着这根簪子,后来还是他抽下来藏了起来。谁知后来叫小鱼翻了出来。
他见贞书要托付这东西到佛前,心中有些暗喜道:只怕她从此果真忘了那个阉人,愿意回来好好跟我过日子啦!
他拉了小鱼往前走,远远瞧贞书仍坐在那亭子里,风拂过她的脸庞仍是当初叫他动心的样子,心中有着满满的欢喜,还未走远已经开始想念,又心急要快快回到她身边,一手捞了儿子在肩上就在这胡杨两立的宽敞道路上狂奔了起来。
贞书坐在亭子里抿嘴笑着看他们走远,直到他们拐进了白塔寺的路侧,瞬时面上神色黯淡,仍是手搭了凉棚遥遥的眺望着。
杜禹携小鱼到了庙里,大殿中拈香拜过,又各处皆烧过了香,才问那击磬的和尚道:“师父,主持方丈可在?”
这击磬的是个胖和尚,面上笑嘻嘻的,点头道:“在。”
杜禹自怀中掏了簪子给他看了道:“这是我娘子俗家的一点东西,如今有心要供奉在佛前,或者无忌讳的话将它焚在此处,您看能否通禀主持方丈一声?”
胖和尚接过簪子通体瞧了半晌,笑呵呵道:“贫僧瞧着官人有些眼熟,可是咱们凉州城中的杜将军?”
杜禹握拳拜了道:“正是在下。”
胖和尚笑的不能自己,伸手请了道:“您供养咱们白寺塔也有段时日,主持方丈常念您的名号,也一直交待贫僧,若在知客时见了将军前来,必要将您留住,他有话要与您相谈。”
杜禹道:“我家娘子还在寺外等着,务必请您快些。”
胖和尚道:“必然,必然!”
杜禹应了,叫他带到偏殿里坐下,又寻了个小沙弥支应着,自己一溜烟儿跑了。
小鱼本就是个顽皮孩子,见只有个小沙弥在那里立着也不害怕,不知何时跑到外间,将菩萨像前的木鱼抱在怀中嗒嗒敲着。杜禹拿杀鸡的眼神不能止,自己出去自他手里夺了放下,谁知他又攀到菩萨像前要去摘那供奉的鲜花。杜禹无奈只得将他卡了双手反架回内间,仍是鼻观心的坐着。
他与贞书难得有今日这样融洽的相处,心念贞书等的焦急,又急这主持怎么还不来,一不留神小鱼又不知窜到了那里去。他只得与这小沙弥一同出了外间,一间殿一间殿,一座院子一座院子的找,最后才找见他跑到了甫一进寺院的莲花放生池边,正脱了一只鞋子,拿鞋子当个容器在那里摸鱼。
杜禹气的狠拍了他屁股两把,在小鱼的哭声与骂声中复又回到那偏殿内室去等方丈。如此等的半个时辰左右,实在心焦起身欲要走时,先前那胖和尚带个小沙弥,端了一桌斋饭进来合掌拜道:“实在是罪过罪过,让杜将军久等。主持方丈与来客相谈还要许久,贫僧备了桌斋饭来给您和小公子享用,可好?”
人言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胖和尚笑的十分欢乐,又端着一桌斋饭堵在门前,杜禹皱眉道:“我娘子还在外间等着,这斋饭就不用了,既主持无暇,杜某改日再访。”
胖和尚拦了杜禹道:“不过一碗斋饭,也是贫僧们对杜将军两年来乐善好施的一点敬意,您请用过再走吧。”
杜禹无法,只得复又坐了回去,端了碗吃起来。
小鱼毕竟孩子,素鸡蘑菇之类的东西不爱吃,又兼米饭盛的满满一碗,便拿了筷子做起玩意来。杜禹自己三两口扒碗了饭,心急端了过来道:“快些张嘴,我给你喂。”
小鱼也知此时娘在远处解救不得,自己要听爹的话,张嘴吃了几口摇头道:“我不吃了。”
杜禹仍是拿杀鸡的眼神瞪了道:“不吃小心我出去打你屁股。”
小鱼见那胖和尚在门边笑嘻嘻站着,也知他爹当着这胖和尚的面不敢打自己,咧嘴哭道:“就不吃。”
杜禹千哄万哄哄他吃了半碗饭,自己将剩下半碗刨了,起身合掌道:“就此别过,改日再来拜访。”
言罢架了小鱼在肩上一路狂奔,往回路上去寻贞书。
☆、129|师叔
此间早些时候,胖和尚拿了簪子一路狂奔到最后一进庙院里,掀了帘子气喘嘘嘘进去叫道:“师叔!”
这偏殿不似旁的一样供奉菩萨,三大开间的屋子上,皆挂了厚厚的帘子,地上亦铺着厚厚的绒毯。内里一个温温的声音道:“你又要踩脏我的毯子。”
胖和尚倒退了两步站在外间,合什了手掌道:“师叔,小僧今日收到一件旧物,看着像是您的东西。”
帘子一掀,一个精瘦高挺穿着灰色僧袍的白面男子走了出来,问道:“什么旧物?”
他瞧见胖和尚手中的簪子,伸了两指拈了过来细瞧过一番,才问道:“是谁送来的?”
胖和尚道:“是凉州城的杜禹杜将军。”
玉逸尘扭转着簪子,见上面痕迹斑驳,又问道:“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