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先生面露赞赏之色:“一国公主居然如此虚心好学,真让老夫惭愧啊。教诲不敢当,但老夫几十年间确实游历了许多地方,但凡有些名气的山川大河老夫都曾涉足过,若是落公主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尽管说,老夫知无不言哪。”
百里落不动声色地看着木先生,笑道:“听说岭南的浮游山是个不错的去处,奈何本宫一直困于宫囿之中,无法出行,先生可否讲一讲浮游山的风土人情呢?”
木先生点点头,娓娓道来:“浮游山嘛,老夫十年前去过,岭南那地方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许多花草蔬果都是江南和中原不曾见过的,每一年进贡朝廷的新鲜荔枝便是岭南所产,不知落公主是否喜爱?”
百里落一笑:“很是喜欢,没想到荔枝居然就是岭南所产。”
“是啊,快马运来的荔枝还是不大新鲜,若是落公主尝过刚摘下来的荔枝,才会明白什么是鲜嫩滋味。岭南那地方,其实地方也不大,盘踞着江湖上的一些小门派,尤其以浮游山为代表。不过,倒也新奇得很,别的地方每一年都有江湖比武,各大门派斗得你死我活,定要分出个胜负,岭南却是个例外,从来只文斗不武斗,哪怕是比武也要比出花样来,一点都没有血雨腥风打打杀杀的样子。老夫曾观摩过他们的比武大会,着实是大开眼界,却并非武学盛宴,只是切磋切磋,联络一下感情,那种热闹,却也不比别的地方的比武大会差啊。但是啊,正因为如此,长久以来,一提起岭南,提起浮游山,便只落下个招摇撞骗的名声,那些大一点的武林门派都瞧不上它们,觉得它们空有花架子,没胆没识的,坏了武林的风气。哈哈,但也有好处……”
木先生颔首而笑:“专门出武学奇才的鹿台山暗潮汹涌,浮游山却从没出过乱子,弟子之间关系和睦,这倒要归功于岭南的风气了,不争,便不会败。”
“鹿台山?”百里落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唇角不自觉浮出些微笑容,原本她提起浮游山便只是个引子,这会儿木先生自己说起鹿台山,她便故作好奇顺水推舟地问了。
在座的三人都听得认真,木先生喝了一口茶,继续道:“鹿台山这块地方位置奇特,地形也怪,老夫年轻的时候便很好奇,去过一次不满足,又接连去了许多次,每一次都能发现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哦?有何不同之处?”百里落适时问道。
“说点也许会让落公主不快的话……”木先生一笑,笑容意味深长。
“先生……但说无妨。”百里落保持着温婉的笑容。
“公主年纪尚轻,或许不知这鹿台山曾是几百年前晋王封禅的地方,那个时候,天下一统,四海归心,大兴国不是姓百里,而西秦也并非姓君……也就是说,还没有这两国……”木先生笑着说道。
百里落吃了一惊,这些史实她真的不清楚,从小到大没有人对她说起过,然后,耳边便听到安二公子道:“木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
曹大公子也非常紧张地看着雅间的入口处,压低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搞不好要杀头的!先生怎么如此糊涂!”
木先生朗声而笑:“你们这些年轻人哪,就是胆儿小!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解惑!对老夫而言,若是能把看到的、知道的事情告诉更多的人,或者,仅仅是告诉那些想要了解真相的人,那么,待百年过后,也觉得无愧于心了。当今圣上还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为了这等小事便要砍老夫的头,况且,为人君主,对这些前朝旧事本就该清楚才是,老夫又有何惧?”
百里落随即起身,端起茶盏道:“先生的一番话让百里落受益匪浅,百里落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如此恭敬态度,又令安曹二人吃惊,木先生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口中说着:“不敢不敢,落公主的气度果然不凡,不愧是帝女啊,心胸如此宽广,虎父无犬女……”
百里落道:“先生过奖。”转头看向安曹二人,微微一笑道:“本宫才想起来,二位公子还有公务在身,时辰也不早了,可别耽误了正事……”
安曹二人怕惹来祸事,虽然对木先生所说之事好奇之极,却实在不敢再留在此地,百里落给了他们绝好的台阶,他们便立刻往下走了:“多谢落公主提醒,小生先告辞了!木先生,改日一定要光临寒舍,家父十分惦记。”
“落公主,小生告退!”
待安曹二人走后,百里落让同来的侍女家丁通通去门外守着,亲自为木先生倒了一杯茶,缓缓笑道:“落在宫中呆得太久,见识犹如井底之蛙,今日得遇先生,真是三生有幸。不瞒先生说,我的夫君便师承鹿台山,也算是颇有缘份,所以,我对鹿台山一直颇为好奇,似乎听说鹿台山是西秦和我大兴国的中间之地,但,既然是边防重地,却不加干预,落着实不明其中原委。宫里的太傅都迂腐得很,不肯解惑,今日想请先生赐教。”
木先生捋着胡须,点点头:“原来落公主的夫君自鹿台山而来……老夫许多年不曾遇到落公主这般志同道合之人了,唉,方才两位故人之子的见识和胆识居然不敌女子,委实让老夫失望啊。”
随后他总算进入正题:“说到几百年前天下大统,晋王随后于鹿台封禅,祭祀天地,当时的西秦君家和大兴百里家都是大晋的功臣,也是位高权重。百余年后,王室衰微,三家分晋,后来,又历经百年战乱才有了西秦和大兴二分天下的局势。但,君家和百里家感念晋王的恩德,便将晋王封禅的鹿台山设为西秦和东兴的中间之地,各州郡都不得干涉鹿台山的自由。既然是禁地,史书地方志自然不会有太多记载,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不知鹿台山底细的缘故,落公主说宫中太傅迂腐,倒不一定是他们不肯说,而是确实不知罢。”
这番话,百里落虽然听懂了,却不大明白,想起林岑之曾提过的那个古墓,她的脑子里不自觉地浮出一个念头来:“既然鹿台山的位置这般重要,为何西秦和大兴如此放任自流?”
她说着,微微一笑:“依照先祖的个性,恐怕不会对鹿台山置之不理,再看西秦皇帝的一贯作风,也不像是会随便退缩的,十几年前,西秦和大兴不还因为边境之争开战了么?边境之战,向来寸土必争,这已是不争的事实,鹿台山那么大块地方,两国居然就轻易放过了?先生不觉得蹊跷么?莫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百里落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渐渐坚决近乎逼问,不知不觉将方才一直持有的温婉态度打破,她自己却毫无察觉。
木先生认真地听着,眼眸中露出赞许之色,颇讶异道:“落公主的一番见解让老夫大开眼界,心胸和头脑不输任何男子,老夫真要对公主刮目相看了。”
赞美完,他便悠悠喝起了茶,似乎再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并不想解答她的疑问,直到百里落等急了,他才抬起头来,笑道:“公主所说的秘密,可是鹿台山断崖下的古墓?”
百里落猛地直起身子,惊问道:“先生知道那个古墓?!”
木先生仍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态度,喝尽了杯中茶,他起身,随意地掸了掸朴素青衫上的灰土,开口道:“落公主,今日老夫有些乏了,先行回去休息了。人一老啊,毛病就多了哦。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头,年老便有些挨不住了。”
他说着,便真的迈开步子往外走去,百里落也随之起身,刚想拉住他,木先生却回过头来,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只听说晋王封禅后对鹿台山念念不忘,说不定,百年后便是埋骨鹿台山了,也不无可能。别的,老夫就真的不知了。”
这一句话,让百里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脚步定在原地,却又听木先生笑起来,眉目间没什么起伏:“敢问落公主的夫君姓什么?”
“韩……”百里落还没从吃惊中回神,脱口而出地答道。
木先生似是了然般点点头,转过身,喃喃自语道:“那便是了。”
百里落失魂落魄扶着桌子站稳,晋王埋骨鹿台山,那儿又正好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墓,会不会正是晋王墓?西秦和大兴如此默契地将鹿台山设为禁地,便是为了遮掩此事?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韩晔去鹿台山又是为了什么?身为藩王世子,花费四年的时间潜心习武,既夺不了武林盟主,也当不了武状元,岂非做尽了无用之事?韩晔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这么看来,鹿台山上肯定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个东西,会不会就在古墓之中?
似乎解惑了,又似乎陷入了更深的谜团,但好歹她在一点一点拨开迷雾,原本只是想借修编山川志的机会让曹、安二人帮她找到有关鹿台山的线索,却没想到他们俩居然如此热心,邀功似的将木先生介绍给她,岂非天要助她?
想到此处,百里落勾起唇角,快步往外走去,对等候在外的侍女春翠等人道:“去左相府。”
------题外话------
☆、第132章墨誉大婚
想到此处,百里落勾起唇角,快步往外走去,对等候在外的侍女春翠等人道:“去左相府。”
尽管圣旨上说墨誉纳妾不需铺张,可是左相位高权重又有婧公主在背后撑腰,这婚事怎么也不可能草率了之,五月初四便是婚期,故而五月初三这日来登门道喜的客人数不胜数。
清晨,在偏院收拾好,涂了些胭脂水粉,遮住了左脸处的红肿印记,墨问这才肯放她走,他在她手心写:“就算有伤,也只能给我看。现在这样,很美。”
有一个愿意看你的伤处的夫君,算是幸运吧?
百里婧来到木莲的住处,木莲恰好在试穿送来的喜服,百里婧的脚步便顿在了门槛处,直到木莲看到她,展颜笑道:“婧小白,你来瞧瞧,我穿这喜服……好看么?”
一改前一阵子郁郁寡欢的模样,木莲欢脱的性子似乎回来了。
情绪受到感染,百里婧跨入门槛,上下打量着她,真心赞叹道:“真美,你一直不爱打扮,这回肯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真的么?”木莲咧着嘴笑,对着铜镜里身着艳丽嫁衣的女子一遍遍看着,然后,她听见婧小白在她身后说:“木莲,对不起……”
木莲回头看去,发现婧小白眼眶湿润满含歉意:“我好像总是把事情做的很糟糕……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