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2 / 2)

他本就是暴虐之人,那些依着薄延的样子伪装出来的温良无害,从不是他的本性,他一怒,连指间的力道都有些失了分寸。

百里婧被迫抬头望着他,她的牙缝里沾着他的血,那双往昔黑亮的眸子一片浑浊,氤氲着潮湿的水光,她看着他,却看不到他,重复着她唯一记得的事:“给我药,给我……或者,杀了我。”

怒火瞬间就被浇熄了,君执放开了她的下巴,倾身覆上她的唇,他已不管她是否认得他是谁,脸上的血痕是否疼痛,居高临下地说道:“我做你的药,乖,别闹……”

江里的浪拍打着船身,一片狼借的舱室里百里婧被束缚得死死的,无法再做任何反抗,她忽然也不想反抗,君执感觉到了她的顺从,他喜欢她的顺从。

已分不清谁在医谁的病,百里婧痛得要命,神志却清醒了些许,耳边听得男人的絮语,她紧紧地环着他的背,忽然笑着哭了出来。

君执抬起身子,望进她的眼里,一滴汗顺着他的额角流下,划过他被挠破的美人脸。

百里婧哭着又笑了,表情异常奇怪,她抬起手抚上君执的脸,指尖温柔地拂过,她刚才闹腾的时候已伤了嗓子,声音再不复从前的清脆动听,絮絮地说着仿佛与她无关的事:“我才知道我一辈子只能与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如果你是我的第二个男人,我为什么没有死呢?嗯?”

听完她的问,君执浑身绷紧,他喉头滚动,忽然词穷,她肯顺从不反抗地跟了他,是因为她想死,还是想逼他承认他是“墨问”?若他不是“墨问”,她会死,若他是“墨问”,她想要如何?

还有什么心思醉心风月,连一场恩爱也焚心蚀骨,君执默然,只是那双黑瞳看定她。瞒了近十个月,他的沉默已是默认。

他还强装着镇定,按住他抚着他脸颊的那只手:“无论我是谁,你只是我的妻。”

百里婧心上最后一根绷着的弦已经扯断,她不回避君执的注视,她也定定地看回他的眼睛:“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我以为至少死去的你是真的,哪怕失去一切,你也许还是真的……”她凄惶一笑,眼地逝去,终成残忍的问:“你为什么没有死呢?恩?为什么没有死?”

她不是在质问他,她只是在质问自己,心里那个唯一未曾崩坏的地方彻底坍塌下去,将这世上仅剩的一丝萤火熄灭。

所有人都在骗她,她以为做错了的时候,他们在骗她,她以为自己总算做对了一次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成了骗子……连一个惨死在她面前、被剑穿透胸口血流尽了的病秧子,此刻却能活生生地覆在她的身上,做着只有她的夫君可以做的事。

她想起许多往事,包括墨问惨死前与她的对峙,她的心思到底比不上他们,她以为解开了一环,他们又给她设了一环,拿死来设计她。墨问聪明成这样,连突厥军营都可来去自如,他自他们成亲的第一晚起,便再没对她说过实话。十个月的骗局,她如今方才识破。

“婧儿,你听我说。”君执抱紧她,拭去她眼角的泪,解释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百里婧残忍地勾起唇角冷笑,她的手指划过他被挠破的脸皮,长长的一道,自脸庞蔓延到颈侧,赞叹道:“美,真是美,你这么美、这么厉害,何须躲在一个女人的裙底装懦弱?是,是我自作聪明,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你,从头到尾是我自以为是……可是,你这张脸,我瞧着真是恶心,越看越恶心,比想起墨问那张脸还要恶心。你不是哑巴吗?不是只会写写画画吗?你那么硬气,死都要挑最狠的死法,为什么不一辈子装聋作哑?”

她说的都是气话,却一点都不像气话,君执知晓她有多怒多痛,他半点不跟她计较,哪怕她让他去死,厌恶他九州天下最美的容貌。

他什么也不再解释,只是逼着她听他说:“我爱你,无论我是丑是美是肮脏还是恶心,我爱你。”

“哈哈哈哈……”百里婧听到这句,忽然大笑起来,她与他亲密相贴,几乎不留缝隙,她的眼睛现出几分不同常人的妖冶来:“你爱我?可我不爱你啊,我爱的是那个装聋作哑一无是处躲在我背后瑟瑟发抖死得凄惨无比的墨问……你是谁啊?哈哈哈哈!”

她大笑着,脑问下葬前她吻过的那只冰凉的手,泪如雨下,身子不由自主蜷缩成一团,喏喏着重复问道:“你是谁啊?”声音轻不可闻。

君执被她逼得半句话也说不出,他想着她想起的那些过往,一丝苛责之心也无,只剩心疼与愧疚,他将她缩成一团的身子抱在怀里,喉头颤抖,想叫她的名字却叫不出。静了会儿,吻着她的耳际轻声道:“……我是你的夫君。我爱你。”

她再不说一句话,不回应他一句,那漫天的“我爱你”救不了她。

☆、第265章

盛京叛乱后第五日,单人单骑飞奔着冲入了盛京城北大门,又一路疾驰入宫,如一道黑色的旋风。

“让开!”沿途但凡有人阻挡,皆被他手中长鞭劈开,马上那人跟疯了似的,已顾不得任何性命。

城中秩序本已大乱,这会儿有人敢如此猖獗,禁卫军自然不会不拦着,一队禁卫军冲上去阻止他,却被那人踹翻:“都给我滚开!”

近身一瞧,禁卫军才认出马上着铠甲的是位将军,他身下的坐骑是大名鼎鼎的边塞良马“飞沙”,可日行千里。

“原来是司徒将军!”校尉上前抱拳行军礼,却被司徒赫撞开。

“谁再敢拦着我,杀!”司徒赫谁的面子也不给,一张带着刀疤的脸森冷可怕,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赤红,仿佛眼前的所有都已不在他心中。

校尉被他的气势一吓,却还是要坚守岗位,急道:“赫将军,您见谅,现在是非常时期,您别叫末将为难,这盛京城本来就乱极,您却横冲直撞见人就打,陛下那儿可不好交代啊!”

“没有人需要你交代,谁稀罕交代谁去!滚开!不滚,就死!”司徒赫听不下去他的废话,杀意毕露,凤目卷着怒意,阴森可怖。

众人都胆怯起来,不由地后撤,看他策马扬蹄直冲入宫门,身上的大红色披风卷起一道红色的流云,甚是烂漫。

校尉目送他的背影疾驰而去,忙招手去唤禁卫军:“快,快去禀报司徒大元帅,赫将军疯了,只有他拦得住!”

司徒赫策马入宫廷,仍旧带着司徒家的虎面金符,跟数月前一般鲁莽任性。他什么都顾不得,在锦华宫内跳下马,但见宫阙完整,海棠树叶子凋零,雪压在枝头,太阳一出来,雪亮雪亮的,有些刺目。

宫人们在叛乱中有些逃了出去或死于流箭,从前侍奉百里婧的宫女暗香、晓月却还在,听见响动,她们慌忙奔出来。

“赫将军?”

见是司徒赫,暗香、晓月对视一眼,忽然滚下阶梯,跪倒在司徒赫跟前,痛哭失声道:“赫将军,公主她……她……”

“住口!”司徒赫喝了一声,猛地打断了她们的哭泣,“别说了!婧小白只是贪玩,她从小就任性,让我哪儿都找不着,找崩溃了她才肯出来,你们不准哭!我去找她!我去找……”

他提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双目充着血,几大步跨上锦华宫的台阶,手里的鞭子握得死紧,仿佛稍一松开,整个人都要崩溃。

他的步子大,很快将整个锦华宫都找了一遍,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甚至恨不得掘地三尺……没找到她。

没有婧小白。

暗香晓月还跪在地上,忍不住抬头去看经过她们身旁的司徒赫,见他眼眸赤红,唇角却带着笑,声音嘶哑,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从小就不听话,让人放不下心,走到哪儿都惦记着,怎么那么不听话……我去别的地方找找,你们不知道她的性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哦,或许在未央宫……”

他说着,抬脚又要走,直奔未央宫的方向,片刻不停。

暗香已经泪落满面,抬起头,朝着司徒赫的背影哭道:“赫将军,公主她没了,没了……您找不到她了……”

司徒赫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攥紧了手里的鞭子,没有因恼羞成怒回身抽打她,他唇角颤抖,凤目却坚决:“你们找不到,是因为你们不够用心,若是换了我,我可以找到她,她定是躲在何处,等着我去找她。”

他说完,像是劝慰了自己,翻身上了飞沙,又跨马往未央宫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