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 他过得无聊又没劲, 站在山头望着下头的万丈深渊, 脚已往前挪了一只,却听对面山头的盘山小路上传来吹吹打打的声响。
他定睛一看,是出嫁的队伍,小小的轿子摇摇晃晃地往山里走。
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他却突然被那顶艳红的轿子吸引住目光,冥冥中似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让他忍不住一瞧再瞧。
正在他痴痴地望着那顶轿子时, 突然发现山上的滚石正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砸到那顶小轿子, 他大喝一声想往轿子那扑去,竟忘了自己脚下就是万丈悬崖,坠落之时他丝毫不慌,大喊道:“小娘子,小心石头!”
抬轿子的轿夫似乎听到模糊的喊声, 于是停下了脚步,而那颗滚石正巧落在了轿前,将山路轰然砸出了一个大坑,轿夫们吓得轿子都抬不稳,将轿中的新娘也吓了一跳,轻声道:“各位大哥,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轿夫们惊魂未定地抹了一把汗,他们真是命大,随口答道,“前面有块石头突然掉了下来,幸好没砸到人。”
“还请各位大哥当心些。”轿子里的新娘轻声道。
“好嘞,”轿夫们抬起轿子,“新娘子起轿!”
落地之前他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便是:那新娘子……没事吧……
第二世
他是街边的乞儿,父母不详,被老乞丐打断了双腿用来作行乞骗钱的工具,因要源源不断地用他这断腿博取同情,所以他的腿往往是刚有长好的迹象便又被打断,久而久之,他的两条腿如同幼儿一般,垂坠着十分可怜,老乞丐也因他而生意兴隆。
他是不怕疼的,只是嫌无聊,他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老乞丐打断他的腿,他丝毫不恨,只是老乞丐非要每日硬抠着他的喉咙给他灌水喂粥,让他很是厌烦。
活着有什么意思。
终于有一日他得了痨病,整日咳嗽,后头还咳了血,老乞丐怕也染上痨病,将他丢弃在破庙,他高兴极了,总算可以解脱。
要死的那日,他有些预感,他浑身发烫,口中不断咳出浓血,心口疼得刀割一般,他面带笑容地闭上充血的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小姐,这有个死人!”耳畔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他不耐地想,怎么死之前也不能得个清净。
“他看上去好像还有气。”另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响起。
片刻之后,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草药的味道,眼皮被一双柔荑温柔地撑开,之后他便看到了世上最美丽的女子,这是他在人世中见到的最后一幕,也是此生所见最美的一幕。
第三世
夜里打更的他被人冤枉为打家劫舍之匪徒,官府抓了他,他懒得辩解,在公堂之上一字未言,县官认为他是猖狂恶徒,目中无人,当下判决将他与明日菜市口斩首示众。
他根本毫不在意,他在世上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死便死了。
坐在囚车之中,被人扔着烂菜秽物,他也不去躲闪,懒洋洋地仰着头看着群情激昂的众人,心中冷笑:一群蠢材。
他冷漠的眼神在看到其中一个躲在后头的姑娘时倏然定住,她像是路过,被激动的人群挤着往前,她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发间簪了一朵小小的绢花,那绢花须臾之间便被投掷烂菜的人不小心打落。
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遗憾。
那么漂亮的绢花掉了,她会懊恼许久。
第四世、第五世、第六世……
一直到第九世
他成了夏仰宗,手握重权,多少人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而他却总觉着人生了无意趣,有个便宜女儿,跑去他人家里做劳什子丫鬟,听说还与人私奔了,他懒得去管。
“爹地,我求您帮帮我。”
私奔的女儿回来了,因她情郎的父亲出了事,得罪了人,求他出面救上一救。
夏仰宗板着脸道:“你逃家与人私奔,现在还有脸来求我?”
“爹地,我只求您这一次,”夏蕴芝哭道,陈衍得知家里的货出事之后,就焦躁不已寝食难安,眼看他逐渐消瘦,她看在眼中亦是十分心疼,“我肚子里已经有了您的外孙,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
“好了!”夏仰宗不耐道,“横竖都是别人家的种,有什么稀奇。”
夏蕴芝见未出生的孩子不管用,便将已逝的外祖父也搬了出来,哭哭啼啼地求夏仰宗出手。
夏仰宗听得烦,手痒的去摸腰间的枪,抬头又望见他自己题的“正大光明”匾额,捏了捏手指,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孩子生下来要姓夏。”
这样夏家也不算绝后,他也算对得起老头子。
莫名其妙沾了一件事,夏仰宗心气不顺,带上兵去了一趟陈家,想好好敲打敲打这不识趣的一家人,别以为搞上他夏仰宗的女儿,就可以扯他的虎皮做大旗。
夏仰宗的突然到访让陈家夫妇吓得不轻,院子里明晃晃地横着一副薄棺,仆人正准备往后门抬,没想到夏仰宗会突然冲进来。
夏仰宗漫不经心的神情在看到那副棺木时僵住,不知为何,他觉着棺木里躺着的会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这里头是谁?”夏仰宗沉声问道。
这没头没尾的问话让陈怀冲心中一惊,他已知晓那个阿芝原来是夏仰宗的独女,自己在港城的事也多亏夏仰宗才能摆平,现在是对陈衍与阿芝的婚事十二万分的中意,可万万不能搅黄了。
“这里头是前些日子府中不小心坠井的小丫头,她无父无母,我便做做好事替她收敛了。”陈怀冲赔笑道,一旁的赵书曼听着眼圈都红了,却还是一言不发,她心疼沈明漪,可她已是陈家的夫人,终究还是要以夫家为先。
“无父无母,”夏仰宗轻轻念了念这四个字,双眸沉沉道,“倒与我是一样的。”说罢,竟上前径自扛起棺木,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仰宗扛着那口薄棺,在众人惊疑不解的眼神中一直到了郊外,遣开众人,亲手替那丫头挖了个墓,将棺材放下,深深地凝视了许久,一直到夕阳西下,柔和的暮光洒在那口薄棺之上,夏仰宗突然笑了,“我好似与你有些缘分。”
我此生总是孤独,你也一样,不若你我死同寝,也算有个伴。
枪声惊起一片归鸟,春秋在远处与易经说笑,听闻枪声狂奔而来,只见夏仰宗心口鲜血直涌,脸上却是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判官道:“第十世便是你先前之经历,已然得偿夙愿,十世之期已满,自去投胎吧。”
“若我还想求与她的缘分,该如何?”夏仰宗站在阎王殿中,直视着判官,眼中执念一如当初的张生道。
“痴儿,”判官提笔挥洒,一滴墨溅到夏仰宗的眉心,烫的他眉头一皱,只听判官道,“姻缘天注定,强求太过,反而易折,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