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芸是个心眼多的,如今听皇后这般说,面上是舒展开了,可心里仍旧在犯嘀咕。
漪乔叹口气:“将陛下昨日来喈凤宫之后的事仔细讲一遍。”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后,漪乔才神情复杂地领着薛芸出来。
此时,羞羞已经被带了来。
漪乔暂且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出来,凝视着不远处那个披着斑驳光影的白色绒球,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无论是从前做太子妃期间还是后来登临后位之后,佑樘忙于政事无暇陪伴她时,都是羞羞伴她一路走来的。
她平日里来喈凤宫看望太妃们时没有见过它,算起来她和羞羞有近两年没见了,它怕是已经不识得她了。
漪乔绕到它面前蹲下-身来,便见它左右嗅了嗅,歪着脑袋似是在打量她,仿佛一脸迷茫之色。
薛芸犹豫着提醒道:“娘娘,此犬恐已染病,娘娘千金之躯,莫要靠近……”
漪乔淡声道:“无妨。”她随即又吩咐宫人将它脖子上的项圈取下来。
得到解放的羞羞慢慢地绕着漪乔转了一圈又一圈,随即“汪”地大叫一声,一脑袋钻进了她怀里。
漪乔瞬间怔愣住,继而也不知怎的,眼眶就一阵发烫。她从灵堂里出来不久,眼睛原本便红红的,如今更是红彤彤的,眸中一片莹然泪光。
或许她应该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排解一下心里的压力和烦忧。
众人见状,正有些不知所措,忽闻外间传来内侍尖锐的通传声。
漪乔见众人纷纷下跪高呼万岁,才悠悠回神。她长长地叹息一声,起身朝着来人福身。
佑樘面色如常地让众人平身,一只手却是悄然在衣袖里收回了待发之势。
他远远地便瞧见那只狗窝在漪乔怀里,即刻想到它或许已然染病,当下就要射杀。但他做事向来审慎,要动手的刹那间又想,若是他杀了这狗,这丫头铁定饶不了他。况且这狗若是染了病,这一日间也该显露了,能留到如今想来便是无事。他这些念头全在一息之间,思虑清楚后便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他温柔地扶起漪乔,小心地帮她拭掉眼角的泪迹。随即又见一内官躬身上前,佑樘从内官手中的大托盘里拎起一件银霜色的狐狸皮披风,在手里仔细展开,又仔细地为漪乔披上,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柔声道:“也不怕风寒加重。”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尽皆看呆了。
素问皇后独得帝宠,风光无匹,眼下看来,陛下当真宠皇后宠到了骨子里。
漪乔却是忍不住嘴角暗暗抽了抽——他们好像刚在远趣轩吵过一架吧?
她知道他这举动确实是出于关心,但他眼下没事人一般的样子,也是要堵她的嘴,让她无论眼下还是回去之后都发作不得。
老狐狸!
“乔儿,”佑樘看了看她身后的灵堂,目光如水,“我再去祭拜一下可儿,乔儿稍候。”
连自称都不是正式的。
漪乔朝他福了福身:“是。”
然而他刚一步入灵堂,便见一团白影也跟着窜了进来,一时之间倒是把犹在呜呜低泣的静太妃吓了一跳。
漪乔见羞羞窜进了灵堂,跟着来到了门口。
只见它进来之后一路跑到灵柩前,一跃便跃了上去。它来回嗅了嗅,突然悲鸣一声,重重地跌倒下来。
众人原本是要把它抓出去的,但被佑樘阻住了。
他见它痛苦地低叫一声,艰难地翻身而起,竟然对着灵柩蹲坐下来,两眼定定地望着一片缟素之间的灵柩。
佑樘叹息一声,转身看向漪乔:“怪不得乔儿如此喜爱它,此犬果然甚有灵性——乔儿要如何处置它?”
漪乔望着羞羞,浅浅而笑:“不枉可儿照拂它一场。羞羞身份尴尬,我原本也有些为难。可如今看来,它或许有自己的选择。陛下若不放心的话,可以差人来给它查查,看可否染病。”
她果然思他所思。
佑樘颔首应允,随即又上了香,才和漪乔一同出了喈凤宫。
回干清宫的路上,漪乔和佑樘不远不近地坐着,兀自闭目养神。佑樘不出声,她也不说话。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在细思着方才在喈凤宫对薛芸的问话。
她能看出来薛芸行事小心,甚至对她有讨好之意。故而,应当确实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些事薛芸也不知晓,但从她口中已经可以看出事情的大概。
她起码可以由此做出三点推断。
一是佑樘当时确实因着她没能让可儿完成最后的心愿而心中有气。
二是佑樘大约是透过可儿之死又回忆起了自己痛失至亲的场景,故而心绪格外低落晦暗。
三是,沈琼莲确实对佑樘有意。
对于第一点,她比较委屈,但也无话可说,谁让她不能解释;第二点她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她也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况且她并非不谅人意之人;至于第三点,她感到有些枣手。
对于沈琼莲的心思,她之前隐约体察得到,但也不知是沈琼莲太过谨慎还是怎样,她好像总是做得似显不显,让她无法确定。但这次不同,这次她做得太明显。起码,在她看来。
她太关心他了,已经超过了君臣之份。
或许在众人眼中,沈琼莲只是因着通传之由顺道跟随圣驾去一趟喈凤宫,但在她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甚至是不智之举。
试想,长公主重病垂危,将来万一有个好歹,陛下必定悲恸,她不怕殃及己身?沈琼莲是聪明人,定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恐怕她并不在乎,她想的是要在陛下悲恸之时陪伴左右。
沈琼莲敢于如此,凭借的恐怕是不羁世俗的名头,她当年在皇帝面前挥笔写下惊世骇俗的《守宫论》一事想必流传甚广,宫中人大概都将她当成一个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