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背上栽下来的时候没有哭,用刺挑刺的时候也没有哭。书衡瘫在水边休息,幕天席地,半晌悠长叹息一声,再次发挥自己苦中作乐的精神:老天爷待我可真不薄,我想要玩大逃杀,我想要自我放逐,我想要参加野外生存挑战夏令营,瞧瞧,这不都实现了?她从袖子里对上天竖了跟拇指:“谢谢你这么爱我。”
休息半晌,直到原本的树荫子从头顶离开,毒辣辣的太阳又照下来,书衡这才勉为其难的蠕动着挪了挪。不经意的一抬头,看着那圆形叶片的小树:我记得刘旸上次给我伤口上用的药就是那个?而且都是长在水边背阴处-----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书衡拽了一把叶子下来,仔细看又仔细嗅,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她暗悔自己穿到了古代竟然没有好好学学中医。与琴棋书画相比,这技能最实用了。
等她拿着清洗过的木棍捣烂着叶片后,看着那绿糊糊又往脚底红肿的小针孔上涂抹了一点后,就确定这确实就是当日使唤的药。她吃力的走到lucky身边,认真看它的左后腿,大腿内侧,浓密的绒毛间,一道很深的口子。应该是它回撤的时候,被那个人的匕首划到了。周围的毛都已经被血水污染,粘成一大片。
因为没有工具清除这一部分的毛发,书衡撩着水,小心翼翼给它清洗干净,用手攥紧药糊尽量使汁液流淌到伤口上。最后又用石块划破自己最干净的一截袖子,扯下来,裹上一溜草糊把包起来。
“我真幸运有你。”书衡抱着lucky的脖子:“一个人呆在山里,尤其天色晚点,那多半活不下去的。而你,撒泡尿就能震慑半座山。”
lucky的自愈能力果然很强,喝了水之后看上去就精神多了。而且,它真的非常配合的在书衡睡觉的青石旁边撒了尿。这会儿半瘫在书衡的怀里,眯着眼睛,对书衡糙糙的恭维尽数领用而毫不客气。
丛林茂密,天色暗的快,潮湿的水汽蒸腾上来,让原本贪凉的她轻轻打了个哆嗦,挨小豹更近了一点。书衡是越紧张就越要说话的性子,抱着lucky的脖子,顺着它光滑油亮的皮毛,手里不闲着嘴里也不闲着:“小猫啊,你觉得男朋友有什么用呢?下雨的时候撑伞,过河的时候背你,懒得起床吃早餐,他就把牛肉汤端到面前。呸,错了,我早上是要喝豆浆吃小笼包的。哎,天冷的时候负责抱着你取暖,天黑的时候负责打灯笼照着你。”
小豹转头盯她-----黑夜里,猫科动物特有的瞳孔闪闪发光,活生生两个小灯笼,简直像加了特效。那眼神中的信息被书衡理所应当的浓浓的爱。“ok,”书衡摸她头皮:“你爱我我知道了,不过建国以后不允许成精,你就别打我的注意了,咱俩不会有好结果的。”
小豹愈发用力的盯她。
“好吧,我忘了,现在还没建国。但人丨兽这种情节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会被和丨谐。”书衡挠她脖子:“更重要的是虽然我很喜欢某些女孩子,但我性取向是正常的,八块腹肌蜂腰猿背大长腿才是我的菜,你个小母豹没机会了。”
可惜现在天色太暗,书衡没办法看到小豹的表情,不然一定会发现那浓浓的鄙夷和嫌弃,从眼神到每一根毛发都在传达一个信息:我抆,这个愚蠢的人类终于傻掉了,哎,本喵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总有刁民对朕想入非非!
但没关系,哪怕看不见,它也有本事让书衡意识到自己的不耐烦,于是正打叠起一百倍的温柔轻抚小豹美脸的书衡立即意识到自己被咬了,不轻不重的啃了一口。破皮都没有,只不过被糊了一巴掌口水。
书衡被火烫一般收回了爪子,表情一言难尽,“所以你这么看着我,不是爱我是想吃我?”洒家好伤心,整个世界都要伤害我。哎,这游戏姑娘不玩了,我要重启重启----才怪。好歹是元气美少女,举起投降可不是书衡的风格,她很认真的看着lucky:“虽然你现在可能饿了,不过我可不是食物,懂吗?”
哦,天哪,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个女人别再碎碎念了吗?如果小豹的内心语言能翻译出来,它的屏幕上一定翻滚着一大堆羊驼。
“极限逃杀,舍身相救,荒野疗伤,野外生存,幕天席地星星为灯,怎么看都是男女情侣间的戏码,可惜这戏份都被你抢了。这样吧,明天刘旸出现了,我允许你咬他一口------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又激发你食欲了是不是?哎,我对患难与共的姐妹就是这么大方,要知道平时只有我能咬他,连蚊子咬了我都要嫉妒的。”
lucky绝望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书衡躺下:好吧,看来只有天塌下来这个女人才会闭嘴了。而且还得要补天的五彩石恰好砸进了她嘴里。
这个夜晚很漫长,书衡说着说着就累了。身体也累,但她不会麻痹大意放任自己睡着。一边手肘支在青石头上,大约五分钟就会酸疼,她就会重新清醒。中间撩着凉水洗脸若干次,数水面上星星的倒影若干个。
直到后半夜,直到月亮已经西沉第二天黎明快要来到的时候,书衡恍惚间听到了呼唤声,一大片一大片的呼唤声。她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动作太快,还滑了一脚。重新爬起来,便看lucky早已占据了一角突岩,双耳微动,朝着东南方张望。
“这里,河边!我在河边!”书衡用力吼出来,几乎要喜极而泣。
“lucky,快来。”书衡招手,看着小豹小心翼翼的蹦下来,后腿微微点地。“不急,别最后关头翻船,我们得先看清楚,万一是敌军呢?”
也不管它能否听得懂,书衡坚持领着小豹隐蔽在阴影里行动,争取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自己先发现对方。
搜寻队手里都提着灯笼,隔着树丛从远方看去好似一只只萤火虫。哪怕心中有着对方是敌人的顾虑,书衡还是无法掩饰那瞬间的狂喜的激动。“那不是灯笼,是寒冬腊梅是荒山凉亭,是旷野幽火是大漠驼铃,是久旱初雨是雨后放晴”然后对上小豹那看神经病的眼光,非常宽容的摸它的头:“这出自文学大师余秋雨的美文。你不懂也没关系,跟姐混,洒家包你将来成为豹子中的莎士比亚。”
哦,快把她领走,本喵已经忍不了了。lucky被逼无奈放弃了跟书衡一起隐藏行动,而是尽快朝着救援队跑去,哪怕它的后腿还是一瘸一瘸。因为兽类灵敏的嗅觉,因为风中送来的对方的味道让它可以清晰的区分对方来者何人。
远远的,远远的,书衡看到了那黑夜中飘摇的灯笼,还有灯笼上的标志,有刘,有甘,有许,眼瞧着甘玉莹和小四当先冲过来,书衡在这一瞬间终于泪水滚出了眼眶,身子一晃就倒在了地上,眼前反黑的一刹那还在想:洒家到底还是做了晕倒这么没出息的事情。幸好,幸好刘旸不在,不然会被笑话死。
我艹,他不在,他竟然敢不在?
☆、第159章 活过来了
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天黑。然后,一睁开眼睛还是天黑。她从天破晓开始睡,一觉睡到了晚上。这么晚了啊,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书衡转转头就看了刘旸,嘴巴抿的紧紧的,拉直了下颌线,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子,眼睛微微泛红,看得清里面的血丝。看她悠悠转醒,先笑:“睡醒了?”
干干的嘴唇,一笑挂出了血珠,他并没有察觉,书衡也不提醒,任由挂着。她原本觉得自己会发怒,然而劫后余生,毕竟庆幸占了大多数:“lucky怎么样了?”
刘旸把她压在腮帮上的发丝扯下来在脖颈边放好:“醒来第一句倒是先问它。真是天下第一的好主人。”
书衡也笑:“是的呢,我是兢兢业业的铲屎官。”
“恢复良好,马上可以活蹦乱跳。”刘旸扶她从床上起来,随手扯了旁边的秋香色灵芝纹靠枕给她放在背后,又命人端水和帕子来给她洗脸。书衡看着白芍有点哑然,半晌才问出来:“蜜桃和蜜糖呢?”
“一个断了条腿,一个胸肋中了一箭。命都在。福大命大。”刘旸一边念叨,一边亲手拿了毛巾给她洗脸,红稥罗帕轻轻抆拭,那动作和神态让书衡想起自己的父亲保养他的青花瓷。好好的太子爷今日似乎拿定了注意要当下人。他抆好了书衡的脸,又换了帕子,抆洗书衡的手掌,手心手背四个指头缝都一点点抆到。看着原本白白软软,如同豆腐香糕的手背上有青有红,还有划出的口子,忍不住动作轻了又轻,抆了还要问:“疼不疼?”
书衡轻轻笑:“不疼不疼,不过是扎银针的水平,倒是心口一枪吓得够呛。”
刘旸的脸色又变一变。他听甘玉莹描述过当时的事情,既赞她机智更有无穷后怕。洗完了,又命人抱来梳妆匣给她梳头发,亲手执了檀木梳子,从那柔顺的发丝上一梳而下,忽而想到新娘那挽妆歌:一梳白头到老,二梳儿孙满地。当时并不觉得这歌曲有什么好处,又俗又白还少点味道,波折一生,大劫刚过,便品出些平淡却隽永的滋味。
柔顺的发丝在手掌和指缝里游走,他心中升起一种自己竟然连累了她的不甘和悲愤。国公嫡女,不愁如意郎君,不缺荣华富贵,偏是嫁给了自己,却担了这性命之忧。他以为她会如同吓傻的小母鸡一样扑到自己怀里,然而并没有,她就是那么平静的靠在那里。关心一下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宠物和朝夕随护的丫鬟,便什么都不再讲。
不疼?怎么会不疼?她晕迷之后,先叫太医来看,又亲自给她抆身,那雪白圆润的上臂肿起一块,背后一大片青紫,应该是落马的时候撞的,脚掌就不说了,原本白花花的脚丫子上连血泡都有两个,还有不少小口子。但现在,她什么不说了。
书衡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满意,幸好自己平时就不是肢体慵惰的贵族,幸好爹爹娘亲给力,没把她生成迎风三步倒的林黛玉。哎,老天爷看护我。我要做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还处在大脑应激后短暂的迟钝和麻痹中,不说话,不动作,享受这暴风雨之后的平和。
刘旸撩起了衣袖给她重新抆红花油,上臂的红肿被压倒,书衡轻轻一个哆嗦。刘旸借机开口:“要用力推开淤血,忍忍。”
书衡点点头,轻轻叹息:“老天眷顾,脸没伤到。手臂腰背都不算啥,淤伤不会留疤。太子殿下,你看,我真是福大命大。遭遇了刺杀,不仅命没事,连大点的伤都没有,哎,连我都忍不住为对手感到了悲哀了。”
刘旸忍不住想笑,她倒是如此乐天。又问她想吃些什么,不等她开口,又擅自做了主张,长长一张条案就摆在了床边,书衡不必离床,慢悠悠蹭过去。蒸蛋羹,酸汤鱼,蜜汁南瓜,鹌鹑蛋,胭脂米饭。照顾病人口味。书衡笑道:“其实我想喝牛肉汤。”
“等你伤好了再吃辣子。”
眼瞧他端起碗筷作势要喂,书衡忙忙叫停,自己接过去,她不习惯这样的事,手又不残不断,说实话这种事她从三四岁就不让别人做了。而方才,那一系列温情脉脉抆脸梳头的动作让她觉得自己是他闺女-----袁爸爸是唯一一个为她做过这种事的男人。
狠命扒了两碗饭,书衡才算恢复了力气。这么轻易的放过,忍辱负重,一幅受到了莫大惊吓的怂样,这可不是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架。书衡眼瞧着食案被搬走,美味的食物熨帖空了快两天的肠胃,感觉着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化成了身体里浓浓的能量。她盯着刘旸就轮起了拳头,一拳头砸在了他胸口上
“你不救我,你竟然不来救我!”书衡身体塞进了他怀里拼命的捶打:“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没恰好扮成小子,没恰好骑在马上舍了轿子,我现在已经变成刺猬了!刺猬你知道吗?当时那箭矢就呼啦啦飞过来了,跟蝗虫过境似的。要是没有小妹,没有lucky,我就真的死了呀。你知不知道当时那枪尖离我的心口只有两三寸。我都已经被那劲道冲到手软了。幸好我学了骑马,幸好我好歹被娘亲训练过,太子妃这个职业这么危险,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在外面得罪了人怎么不告诉我?”
刘旸嘴唇抿又抿,不说话,只是抱得怀里人愈发紧了。有力气打骂就好,想发泄就好。他怕的是方才那种姿态,那神情仿佛自己变成了个客气的陌生人。
书衡又是委屈又是愤恨,怒气和怨气尽数发泄到了他身上:“你知道吗,我逃命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忽然就出现了,像齐天大圣,像天神,踩着七彩祥云,放大招把那些要害我的人全部灭掉。可是你没有,你一直都没有,我掉马的时候,我冲进山岩小洞被石头磕的浑身都疼的时候,都没有放弃希望。我自己抱着lucky瘫在河边的时候,到了晚上,看着水底的星星还想着你会不会忽然下一秒就出现了。可是,你没有。我觉得我睡吧,睡一觉,早上就会看到你了,可是还是没有-----”
原本还不太当回事的书衡,一点一点说道起来,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受了这么多委屈。七分怨变成了九分又变成了十分,以至于到了最后,她自己都觉得原来我这么渴望他的力量,顿时眼泪就哗哗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