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话的功夫,庄公公已入了偏房内,春晓额上已生出冷汗,听里头桌椅搬动的声响,便知自己大势已去。
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戾气,似下定决心一般,缓步往叶秋嬗那处走去。
“邱叶先生有何吩咐?”她低头道,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叶秋嬗却似浑然不觉,还背过身去,将抽屉一一打开查看。“春晓姑娘,这是何物?”
她将一沓草纸拿了出来,里头还夹着几只毛笔。春晓冷眼瞧着,说话声却一如往常:“是妍嫔娘娘生前所用的纸笔,娘娘素来有此爱好。”
“哦?”叶秋嬗将那些草纸细细翻阅,纸上笔迹还算工整,皆是临摹书法大家之作,按叶秋嬗的道行来看,这字写得相当不错。
“妍嫔娘娘患有癔症,竟还能够平心静气修研书法么?”她疑道。
“妍嫔娘娘并非时时发作,更多时候娘娘还是如常人无异的。”春晓悄然靠近叶秋嬗,右手伸进袖中……
“那你为何哭诉妍嫔时常虐打下人?”叶秋嬗蹲下身来,指腹抚过桌角,上头的裂痕错乱交叉,好似利器所致,可见是在妍嫔癔症时留下来的。
春晓回首望望偏房,庄公公还在里头没什么动静,再看向叶秋嬗时已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雪光淬亮,如夺命无常。
“奴婢没有说谎,冷宫里的内侍都知晓的,奴婢还差点被娘娘打死呢……”她气息如常,雪亮的刀尖却已近在咫尺,就在要下手之时,前头的叶秋嬗却忽的起身走开。
“嗯?这是什么?”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走到案几靠墙处,蹲下查看。
这面墙上遍布斑驳,是由利器刻出的痕迹,仔细辨认才可看清。这满墙刻的是一‘死’字,一笔一划深入墙体,可见刻字之人是如何的怨恨滔天。
叶秋嬗将案几推开想看清楚些,没料到那桌案背后还夹着几本册子,就这么掉在了她面前。她眼角扫到身后的人,面沉如水将册子捡了起来,一一翻看。
“怎么此处会有圣上为先皇太后抄送的经书?”她讶然问道,将几本册子摆了出来,竟然都是圣上亲笔。手上还剩一本封皮没有署名的册子,刚准备翻开,春晓却已欺身上前。
“大人不如亲自去问问妍嫔娘娘?”她身形如鬼魅,低低在叶秋嬗耳畔道,声音喑哑,丝毫没有平日的清脆动听。
白光骤现,那锋利的刀刃已搁在了叶秋嬗脖颈之上。
“你……”叶秋嬗正欲开口,那刀子便又欺近几分,吓得她立即噤声。
“多说一字,我便让你人头分家。”春晓沉声威胁,眼睛盯住偏房处,缓慢挪动脚步往门口走去。
此时殿内空无一人,她若不惊动庄公公还有机会逃脱。
眼见着已移到大门处,刚欲下手将叶秋了结,却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来,指尖快如闪电,眨眼便将她手中刀刃夺了过去。
在她惊愕之时,叶秋嬗也灵活地挣脱桎梏。转瞬之间春晓便从优势变为劣势……
“你是谁?!”刀抵在喉间,春晓不敢动分毫,煞白着脸怒问。
“这句话应当我们问你才对。”身后人声若清泉,却是十足的冷意,正是谢芝。
实际上,打从进门开始,他便埋伏在上面,等的便是这个时机,今晚的搜证之行,不过是试探春晓的计策而已。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没多久功夫便露出马脚来。
“我是春晓啊,谢大人。”春晓还不死心,携着假笑道。
谢芝与叶秋嬗正要开口揭穿,便听偏房的人走了出来,“师妹,你失踪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跑来宫里干了这些勾当。”他说着,将手中包袱扔出,霎时间,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来人一身内侍官服,抬手将脸上假面一揭,露出一张清秀雅致的面容来,正是那扮作庄公公的千面郎君玉非生。
“师兄……”春晓怔然,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入朝廷?”
玉生门属江湖邪门歪道,向来不为正义之事,玉非生当年也是被应大人招安才入了正道,不然如今也会是个为非作歹的飞贼流寇。今日谢芝寻他,说真凶或许会易容之术,他便猜测或许是自己同门,直到方才听她以真声说话才觉熟稔,想起是自己那失踪多年的同门师妹,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谁会料到有一天他与同门重逢,竟是以敌对的身份……
玉非生与春晓遥遥相望,眼中隐有泪意。
“是你杀了妍嫔?”他问。
春晓却颓然不语,好似被人抽空了灵魂一般,谢芝手中刀刃又紧了几分,将她脖颈划破,渗出血来。
似乎这疼痛又将她唤醒,苦笑一声,“师兄,咱们玉生门你是知道的。我不过是拿人钱财□□,平生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这次不过是个冷宫妃嫔,你们作甚这般给我下套?”
她一语将人命说得轻描淡写,仍是冥顽不灵,谢芝更是怒极反笑。
“性命自是平等的,所以你如今落网,便要将先前的罪孽也一并偿还!”他说着手中刀刃又欺近几分,令春晓有一瞬的窒息感,“你说你拿人钱财,是受谁人指使,速速招来!”
春晓头晕目眩,眼中憋出血丝,但奈何她怎么也摆脱不了谢芝的桎梏。
死亡的惧意令她产生一丝退却,挣了挣还是道:“我招、我招,你将我松开些。”
片刻后,谢芝微微松开手,留给她说话的空隙,才听她哑着嗓音缓缓道:“指使我的人便是妍嫔娘娘。”
她一语如晴天霹雳,在场三人俱是怔住。谢芝最先反应过来,质疑道:“妍嫔娘娘会雇凶来杀害自己?死到临头还不坦白?看来是要将你押回刑部用酷刑才行。”
春晓却急急辩驳:“我没说谎,不信你们问邱叶先生!”
她也听闻叶秋嬗能通过他人神态测谎,还当她方才已测出她说的是否属实,忙出声求助。
叶秋嬗却冷着脸摇头。
“谢大人,此人诡诈,先前在枢密省便将我们蒙骗过去,此时再测恐怕也无用处。”
谢芝颔首答:“秋叶所言极是,我看还是将她押回刑部以酷刑审问。”
眼见他两人不再有耐性,春晓急了,话语便像开闸一般,尽数倾吐出来:“真的是妍嫔娘娘,你们瞧那包袱里全是白家和皇后给她的。我本是混入宫内偷盗财宝,误入冷宫,妍嫔便以这些财宝诱我为她办事,说成功以后便将藏财宝的地方告知我。其实这一切都是妍嫔策划的啊……她让我迷晕一个宫女然后去庚太妃酒中下毒……她还让我给太妃送信引她去琉雀殿,她、她还想杀了我嫁祸给太妃……她已经疯了,我只能自保将她杀死,然后按计划中嫁祸给来人,可我也没想到长公主会误打误撞成了替罪羊……这一切都是妍嫔谋划的,我只是受她雇佣而已……大人饶命啊,师兄饶命啊……”
她兀自哭求着,待抬起眼来却见谢芝三人皆是大惊失色,怔在当场。
“妍嫔与庚太妃有这般深仇大恨?……”叶秋嬗呆愣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