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她的眼神里流露出艰涩,降荻慌了,“王爷,皇上到底跟您说什么了?”
吴晟摇了摇头,牵着她继续往前踱,“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朝廷要巩固边防,想让咱们云南出点钱罢了,岁贡,税银上我答应皇帝做出一些调整,你不用为我担心,都差不多摆平了。”
降荻松口气,倚在他的胳膊上,“王爷,您会不会有一天跟皇上置气儿打起来呢?”
他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今儿你是没当面见着皇帝的那副嘴脸,要不是因为你,他厚颜无耻的跟我提钱的事情,我能轻易低头?只要他不触碰我的底线,我不会主动招惹他。年年,我不愿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王爷,谢谢你。”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起来,“我今儿见着允颀的福晋了,我听说她大伯是云贵总督,朝廷一定是怕您跟云贵总督走的太近,为了留住人心才乱点鸳鸯谱,把她跟允颀硬凑在一起了,为什么人就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呢?但愿他们能好好处着,不要成了冤家对头。”
“我们呢?”吴晟道:“当年朝廷也是为了拉拢人心,才把你许配给臣的,我们也是瞎凑的,不过臣现在觉得很满足。”
降荻缓缓停下了步子,垫脚飞快的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吴卿让,我喜欢你。”话落,她挣开他的手,往前逃去了。
平西王怔怔立在原地,这是泰安公主嫁给他三年来头一回对他表述自己的爱意,他还记得大婚当晚的她对他有多抗拒,直至后来她慢慢接受他,然而在他看来也只是她身在异乡对他的依靠而已。
幸福来得太快,平西王的心里一阵疾风骤雨,瞬间花草树木丛生,他望着她的背影,自从嫁给他,她慢慢的开始穿不惯了马蹄鞋,所以她才能跑的那么自由欢快,也许在他不留意的时候,她的心已经逐渐的在往他靠近了。
傍晚时候,畅音阁的戏台上终于偃旗息鼓,太皇太后就近在阅是楼召了晚宴,于是湛湛见到了大邧至尊无上的君主,也见到了传闻中跟她大伯交往甚密,心存异心的平西王。
诚亲王在她身旁落座,提了筷子塞进她手里,“我之前怎么说来着,放开心叱咤,有什么好怕的?住在紫禁城的人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儿,肉体凡胎,在宫里行走没你想的那么难。”
湛湛点头,“王爷,今天奴才长见识了,宫里的地方原来那么大,升平署的学生比外头普通戏园子里的角儿嗓子敞亮,模样周正。宫里的主子们行动做派也要比奴才平日里接触的人物标致出群。”
听她把宫里的事物一通海夸,口气听起来也是实心的,允颀咳了声问:“那你现在是不是不后悔嫁给我了?”
她愣着眼儿瞧他,他没再追问,往她盘里抄了一根鸽子翅,“我提前跟御膳房打过招呼,今儿晚上没那些水底下的东西了。”
晌午那时两人私下的动作没被人察觉,晚上有样学样却被太皇太后逮了个正着,“允颀!你福晋没长手么?用得你给人家布菜?”
诚亲王筷子当中的一棵莴笋进退不是,最后还是落在了湛湛的碗碟里,然后把活儿让给了侍膳太监道:“老祖宗说的是。”
太皇太后调回视线,压低声看向太后,“回头你也说说他,允颀还年轻,头回娶亲贪图亲热,当着人面儿居然失了边寸,爷们儿家的还是正经的王爷,不能丢了自己的身价,谁家的男人亲自动手喂媳妇儿吃喝的,没规矩了。”
太后嘴上应着,心里却是别样的想法,允颀自幼上外省当差,经历过苦寒,眼界阅历也开阔,宗室里的爷们儿是被精心奉养出来的,他没有这些人身上那种矫情的作态,给自己的福晋布菜,在他眼里应该不是有损男子气概的事情。
湛湛被太皇太后问候了一句,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关切,万般窘迫之余,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这下可好了,满世界都知道诚亲王给她夹菜了。
不知道诚亲王背后是怎么协调的,横竖摆在她面前的菜都跟水产沾不上边儿,饭局吃到一半,皇帝起身给新婚的夫妇敬酒,她跟着诚亲王起身,他侧脸对着她笑着跟皇帝推杯把盏,见他仰头饮酒,她跟着举杯抿下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脸边烧的发烫,他的侧影在她的视线里影影绰绰,满身的龙纹绣线笼罩着焕然的光晕,他跟皇帝的交谈她甚至没听进去一句,头一回她觉得嫁给他似乎没有那么糟糕,好像也没之前那么后悔。
用完膳,宫里的太监嬷嬷们带了小辈的阿哥格格们前来拜见,皇后生的一对龙凤胎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儿,晃悠着小腿儿满屋子乱窜,被梁仙儿带着来认人,牙都没长全的奶娃娃话不会说,四六不懂也不认得谁是谁,不过用皇后的话说:“这俩熊孩子皮实的很,一点不认生!”
小阿哥张着两条胳膊直奔了过来,湛湛只好敞开怀把他抱进了怀里,泰安公主抱了小格格,两人面对面站着,胸前一男一女凑成了好字。
太皇太后笑吟吟的拍拍太后的胳膊让她看,太后看得动了情,摘帕子抹了抹眼泪,太皇太后含着烟杆,“说不准明年这个时候,这两家就都添上了。”
皇帝新得了一副碑帖,敬亲王非要这会儿就瞧,哥俩儿相约往偏殿去了,诚亲王跟平西王在角落里的玫瑰卷椅里坐下身,各自端了茶静静望着殿中的场景。
小格格趴在泰安公主的肩头打了个嗝儿,吐出一口奶,引得嬷嬷们忙上前抆拭,听见身旁的平西王轻轻笑出了声,诚亲王侧过脸看向他这位姐夫,“泰安下嫁云南满三年了吧?你们怎么没想着要一个?”
除去政务上的争端偏见,毕竟是连襟,两人还是能聊的上话的,吴晟抿了口茶道:“你姐姐嫁给我的时候还小,她那个年岁,不适合生养。”
允颀在心里合计,他今年二十一,泰安公主比他年长一岁,就该满二十二了,三年前的她刚满十九岁。
“还有这种讲究?”他问,“你打哪听来的这种说法?生孩子还跟岁数有关的?”
“你当我娶得是谁?”吴晟自讽似的一笑,目光逐渐悠长,似乎是在回忆,“娶泰安那时,平西王府上下做了万全的准备。当天用什么花型的茶具,都是经过细致安排的,医理这茬儿更加不敢掉以轻心,我曾经咨询过我王府上一位资历颇深的大夫,他给我的建议,女人年满二十二之前最好不要生养。”
允颀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懂妇科医学,更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理论,正琢磨着,又听平西王问,“诚亲王福晋多大了?”
他看着殿中那人道:“上年八月初八,刚满十六。”
话落平西王叹了口气,颇有些同情的意思在里头,“你要是真为她好,就提前给宫里打个报备,跟两位老主子预先垫个话儿,这几年就先别指望着抱孙子了,你的那位福晋自己身子骨都没长硬实,这若是提前开了怀,对身子是大大的折损,临产时也极具风险。”
“不能吧?你可别糊我?”
见允颀一脸怀疑的神情,平西王啧了声道:“你看,我好心好意给你提个醒儿,还要受你无端猜疑,唬你我图什么许的?能得多大好处?你若不信回头再找旁人去打听,看这是不实话。”
允颀垂眼拨着杯口的茶叶道:“是真的也没关系,我年纪轻轻的,要什么儿子,麻烦,无非就是再过几年,等她长大罢了。”
“若是宫里催的紧,也不是没别的法子,”平西王道:“你府上不还有空缺儿么,再娶两位年岁大些的侧福晋,庶福晋,该有的就都有了。”
这是个解决子嗣问题的有效渠道,不过允颀从来没有想得这么深远过,也不觉得要去实施。
“那还是算了,人生这么短的光景儿,紧着眼巴前儿的过就行了,屋里要那么多人,耗不完的功夫。我也不稀图旁的女人,子嗣上还是要看缘分,有胜过无,无也皆可,毕竟是条性命,又不是养猪养畜生,顺其自然就好,强求不得。”
诚亲王一番陈述徐徐道来,茶鳞在他眼底微微泛出了波光,平西王由此对这位年轻的王爷又产生了新的认知,“想不到三爷有如此高的境界,吴某自愧不如,有三爷一生养护,看来诚亲王福晋也是位有大造化的。”
“得了吧,”允颀斜睨过去,“你也别谦虚,你若真是有心,为何这三年下来,平西王府上下无所出?一言不合你敢跟皇上拧葱,有种怎么不到泰安跟前散德性?泰安那面和人儿的性子,跟谁都不急眼,事实倒是反过来,得由你巴巴儿的腼着脸,谁逼你了?是你平西王自个儿欠。”
这一顿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分析,竟然也没能把平西王给呛得无地自容,他端着下巴问:“我平时表现的有那么明显?没你欠吧?你菜都替人夹了?”
允颀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两人就谁更具有奴才相儿,谁更欠缺夫纲这一争论很是较了一番劲,结果两人谁也不服谁,只能暂时达成了和解,半斤对八两,索性平局。
后见他支起肘弯靠在茶桌上,面沉如水,似乎陷入了沉思,吴晟咳了声问:“三爷在想什么?”
诚亲王瓮声道:“我在想是时候让府上的太医滚蛋了。”
平西王道:“其实这也怪不着他们,老辈人着急抱孙子重孙子,太医们不好得罪老主子,倒不好说什么,娶进门的媳妇儿,老爷们儿不疼,谁还能真正关照她们。”
万万没想到,两人整天在政务上叫茬儿,居然在一些讳莫如深的家事隐私上聊起了私话,甚至取得了共情,世事无常,当真是难料。
第42章 请您指教
白天入宫的人多,宫里为了方便来往进出,特意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下匙,阿哥格格们开始犯困了,趴在嬷嬷肩头上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梁仙儿瞧了眼角落里金镂花玳瑁的西洋钟,走到太皇太后跟前提个醒儿说天色不早了,嗓子不大不小拿捏的刚刚好,众人闻声都纷纷起身告退。
太后交待他们路上注意安全,提到自己四月间的生辰,又是一般叮嘱,“你们平时个顶个儿的孝敬,哀家都记在心里了,千万别破费准备那些不实用的寿礼,谁要是拿钱打水漂儿,仔细回头哀家责罚。”听见底下齐齐应了,太皇太后才打发太监们带他们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