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前世没怎么听过戏曲,但却听说过民国时的“四大名旦”,今世在延城时她偶尔也会陪云老太太去看戏,甚至在老太爷或者老太太寿辰时,家中还会请了戏班子到家中来唱。
她听戏自然不会像云老太太还有其他人那样那么感情投入,听上两句眼圈就能红了,她只是纯粹去欣赏那些伶人的嗓音,感觉他们嗓音的婉转变化特色,还有去看她们的衣裳首饰造型,这些她前世只能在唱片里听到或者身体稍微好些时去展览厅才能看到的,到底是让人觉得像是失了生命的东西,没有那么鲜活生动。
因此她倒不会觉得听戏曲会很闷,而是觉得相当享受和有趣的。
前世她看记载将“四大名旦”的表演传得神乎其神,她那时便想,也不知道今世还会不会有这几人出现,自己有没有机会在现场听上一听。
然后这个月初《燕林时报》便选出了个伶界魁首沈一临 - 她就知道前世的“四大名旦”不会出现了,就是有,也是另外的人了。不过,也不知他的唱腔是否会和前世的四大名旦哪一个类似,亦或者他自己就是他自己而已,这让她愈发好奇了。
而廖珩不喜欢看戏,不过是纯粹为了陪着她而已。
沈一临刚刚被评为伶界魁首,此时正是最负盛名之时,因此他的戏现在都是场场爆满,贵宾厅也多得是达官贵人,如此从不出现在戏院的廖珩带着阿暖走上一圈,第二日权贵圈就都知道了廖家三爷是真有了个小情人了。
原先冯家宴会廖珩搂着个小姑娘相拥离开,到底看到以及注意到的人不多,虽然话传了出去,但众人都是半信半疑的,或者只当是廖家三爷的一时艳遇罢了。
现在倒是坐实了。
偏偏这日相熟的人来得还有点多。
隔了两个位置的厢座包间坐着的便是廖珩的姑母冯大太太以及冯厚平的姨娘侯姨娘还有冯秾。
冯秾并不爱看戏,但冯大太太非常喜欢,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名伶沈一临的头号戏迷,因着身体的缘故,她不能日日给沈一临捧场,但隔上两日必是会听一场的。
因着廖老夫人就要上京,这些时日侯姨娘和冯秾都日日捧着冯大太太,她喜欢看戏,自然就会陪着她,免得她自己一个人闷了。
戏还未开场,冯大太太和侯姨娘说着话,是冯秾东张西望先看见廖珩还有阿暖从楼梯道走过然后进入隔壁的隔壁的厢座的,她看见后,眼睛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将唇瓣咬得快破皮之后就转身眼圈红红的跟冯大太太告状了。
冯秾道:“母亲,表哥他,他竟然带着那个女人来戏园子了!我听说,他,他从来都不看戏不进戏园子的!”
被打断话的冯大太太和侯姨娘都转头愕然得看向冯秾。
侯姨娘最是机灵,立即看了一眼廖氏,然后半嗔半呵斥的对冯秾道:“阿秾,你咋咋呼呼的做什么?你表哥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还未定亲就搂着带到戏园子的女人,能是个什么好女人?说不得是有公事要谈,带了女人过来应酬也不一定。”
说着还瞅了瞅对面。
对面是繁花大饭店的老板蒋升带着名伎千环正在跟凌氏影业的一个名导演朱成瑞还有红星萧玉如一起喝茶,正相谈甚欢的样子。
这就是把阿暖类比于名伎千环了。
冯大太太皱了皱眉,这对母女真是让人心烦,好端端的看戏的好心情都给破坏了。
她倒是也想充一充姑妈的款,让丫鬟去召了侄子和那女子过来说话 - 奈何她心里很清楚侄子不会买她的账,想到这里,心情越发的不好了。
“咳,咳,”她拿着帕子捂着自己的嘴,咳了两下,道,“阿秾,你姨娘说的是,你这个样子,在我面前也就罢了,你外祖母她,最是讲规矩,你这样咋咋呼呼的,怕是入不了她的眼。不管怎样,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做好你自己也就行了。”
冯秾气得咬了咬牙,侯姨娘怕她露出什么行迹这个时候惹了廖氏的厌弃,拽了她到身边,暗中捏了捏她,就对廖氏道:“太太说的可不是,这外面的女人就是外面的女人,和要娶回家的怎么能相提并论?只是......”
“只是太太,我这些日子也暗中打听了,听说那云暖的生母,云处长前头的乡下老婆,原来家境也不算差,她有个弟弟还在庙街那边开了个洋行.....”
“不过就是有点钱,也值当你去费心?”冯大太太不耐烦地打断她道,“不过是被个小小处长弃了的下堂妇,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母亲那里我自然会跟她提上一提,只是你也教教阿秾,别让她太过着于形色了。”
廖珩要娶谁,她倒是想插手,可是她除了在对着自己的丈夫会感情用事之外,她还没蠢到去得罪自己强势的侄子,最多表示关心点到为止罢了。
侯姨娘看着冯大太太惺惺作态的样子,心中又是不忿又是不屑,但为了女儿的前程这个时候她也不敢惹廖氏不快,只能忍着气笑着应下了。
戏还未开场,冯大太太吃了两块点心喝了杯茶,心里到底有点不爽快,便让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芽儿端了盘自家特地做了带过来的姜汁南枣糕送去了隔壁。
廖珩看着那盘点心,问道:“你们太太自己过来的?”
芽儿毕恭毕敬答道:“回三爷的话,太太是和侯姨娘还有大小姐一起过来的,是大小姐刚刚看到三爷过来跟太太说了,太太便特地送了这枣糕过来,道这是岭南的点心,想来三爷会喜欢。”
廖珩并不喜欢甜食,不过他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就打发她回去了。
这个插曲廖珩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 他连跟阿暖说上两句冯大太太或者冯家的兴趣都没有,倒是阿暖瞅着那盘晶莹剔透的姜汁南枣糕想到了什么。
廖珩看她盯着南枣糕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道:“你喜欢这个?旁人送来的吃食还是不要碰,若是喜欢的话,改天我让人做了给你送过去。”
阿暖半点没觉得廖珩说他自己姑母送来的东西是“旁人送来的吃食”有什么问题,她也没想吃 - 虽然她闻着那久违但特别熟悉的姜汁南枣味还是有点亲切的。
她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会做呢,小时候学过。三爷,我想借你的名义帮我请一个岭南的教习和点心师傅,教我岭南白话和做岭南的点心,可以不?”
这样她将来若是去南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说白话了。
廖珩却是误会了,他听了她这话只觉得心头一动,定定看了小姑娘好几眼,然后声音都不自觉的又软上了几分柔声道:“好,我改天找了教习和师傅给你送过去。”
他只当她是为了讨自己祖母欢喜才要学这些 - 她愿意为他做这些他当然很高兴。
想到她曾多次问过见自己祖母需要准备些什么,廖珩心中越发的柔软,所以为了安抚小姑娘,他又补充道,“你不必担心,我祖母是京城出身,她的官话说的很好。”
阿暖诧异的抬头看他,立时便明白他是误会了。
高位强势的男人多是自大的,阿暖觉得没有必要戳破损伤廖珩高贵的尊严,所以她对着他笑了笑,善意的没有把这个误会解开。
不过阿暖是个很认真尽责的小姑娘,她觉得自己欠廖珩的人情太多,所以之后在戏曲开场之前都是在细细的跟廖珩打听着他祖母廖老夫人的喜好,廖珩自然是很高兴她的用心,不过等他要回答阿暖之时却发现 - 他是挺了解他祖母的心性行事,但对她的衣食住行的喜欢却是半点不清楚。
好在有林满在,每日里板着脸只能心中腹诽的林满再一次成为万能助手。
这一日第一场就是沈一临的戏《玉堂春》。
《玉堂春》讲的是三言两拍《警世通言》里的一个故事,名妓玉堂春与官家子相恋,分开后玉堂春落难被卖为妾,之后又被当家主母诬其杀夫,案子正好到了玉堂春当初的恋人现已为官的那位官家子手上,然后沉冤得雪后娶玉堂春为妻的故事。
这故事 - 阿暖她是个十分理智有逻辑的姑娘,虽然觉得这名妓遭遇真的可怜,却没办法像其他人那般感同身受,融入进去,更没办法对那结局 - 最后为官的官家子娶了玉堂春为妻 - 产生感动和欣慰。
但她还是被沈一临的唱腔给震住了。
不得不说沈一临的嗓音和唱腔真的太好,幽咽婉啭,转折多变,余韵袅袅,唱音像多变的流水一般蜿蜒流转,忽大忽小,但衔接间却毫无突兀感,只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