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腔,原本“嗡嗡嗡”吵吵嚷嚷的戏院便立时静了下来,哪怕阿暖并不怎么喜欢那故事,也能完完全全感受到这位玉堂春姑娘的忧伤,悲哀,绝望和之后的欣喜和幸福。
对面的千环和萧玉如更是听得泪水涟涟,似乎完全沉浸了进去。
廖珩不喜欢这戏,他看人比看戏多。不过他知道别人都觉得好,看戏院坐台一片啜泣声就知道。
他以为阿暖也会进入角色哭上一哭,可是他每次转头去看她,看见的都是她专注的看着沈一,临满脸欣赏和掘到金的欢喜表情 - 第一次也就罢了,第二次,第三次他便忍不住皱了眉,又看了一眼沈一临那粉搽得根本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妩媚犹如石膏像的名妓扮相......
他怎么觉得她喜欢的不是这部戏,而是那个戏子呢?
廖珩欣赏不了沈一临,却也知道不少太太和大家小姐们却对这种专会甩一甩水袖,扭一扭腰肢的名伶痴迷得很,什么一掷千金,送定制戏袍,头饰头冠什么的还是小的,私奔的案子他都见过不少。
他觉得没事带阿暖来看戏真不是什么好主意,影响她正常眼光的培养。
第二场沈一临休息,是沈一临同一戏班另一主角的戏,虽然唱的也不错,但珠玉在前,就显得逊色多了,阿暖听他转音之时就总觉得差了点余韵,便不太专心了。
大约也有不少其他人有类似的感受,不多时,便又有人往廖珩和阿暖的这个厢座包间送了帖子过来,却正是对面厢座包间的蒋升和导演朱成瑞,派来的人说朱导演想在今日戏曲后请廖珩留步,有事相商,什么事那拜帖附上的信笺也简单说了说。
廖珩皱眉,他看了一眼阿暖,那两人一个带着前为名伎现为舞女的千环,一个带着电影红星萧玉如,还有个新加上的沈一临......他并不愿带着阿暖去见他们,正待直接拒绝,旁边阿暖却低声唤了声“三爷”。
第24章 引狼
廖珩看向阿暖,便对上她有些好奇的眼睛。
他的大拇指腹搓了搓手中的信笺,转头就对来人道:“让他们去隔壁的茶楼等我,如果我没空,会让我的助理去处理。”
来人恭恭敬敬的应了退下,廖珩这才低头把玩了一阵手上的信笺,这才慢慢问阿暖道:“你想见他们?为何?”
他此时说话的语气神色虽然仍似温和,但阿暖立即敏锐的察觉到了与他平日待自己的不同。
他此时的温和下面明显有一种让人不自觉就想要屏了息认真应对的审视,而之前廖珩对她,一直都像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宽和......阿暖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还有一点宠溺了。
她想,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廖三爷吧,不过他这样,阿暖还要更高兴些,因为平等的对待,才能真正的交流。
阿暖笑道:“我之前就认识朱成瑞导演还有萧玉如小姐,朱导演根本就是一个工作狂人,他带着萧小姐来戏园肯定不会是简单为了看戏。那里又有千环小姐,听得是《玉堂春》,我怀疑朱导演是不是为了什么新戏而来的,并且这新戏还很可能和戏园以及玉堂春有些关系,说不定是想请千环还有沈一临一起主演。”
她没说的是,朱成瑞是个工作狂,眼睛里只有电影,萧玉如骄傲又貌似另有情人,他们俩是不可能一起来单纯看戏,然后对面还坐着另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名伎的。
廖珩微讶,一来是惊讶于她的敏锐,二来也为着自己竟然误会她而觉得有些歉意 - 他以时下多数其他小姑娘的性格揣测她还预先给她定了罪......
而且他听得出她是对那新戏的兴趣或者说是对这件事的兴趣大于其中牵涉到的人了。
他的神色放缓了下来,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阿暖,阿暖展开,见其中所写果然与自己所猜测的八九不离十,顿时笑弯了眼。
朱成瑞是真的打算拍一部新片,暂时取名为《伶中曲》,剧情讲的就是一个名伶和一位新式摩登小姐还有做名伎的旧情人之间三角恋的故事,名伶和名伎在时势变幻中如何应对新时代的改变,名伶在被摩登小姐追求中因被新奇刺激而产生的感情,和对旧时恋人又难以舍弃的各种挣扎,这剧重点讲的还是新式和旧式碰撞而产生的火花。
名伶,名伎和新式摩登小姐朱成瑞是想分别请沈一临,千环还有萧玉如来演。
阿暖笑道:“朱导演要拍戏,干嘛特意来求见你,想找你做投资人吗?凌氏不是很财大气粗吗?”
廖珩淡道:“凌氏不会支持他这部戏 - 确切的说,凌氏不会支持他邀请沈一临还有千环来演这部戏,成本太高,还可能因千环的身份而引起一部分人的抵制。”
戏是好戏,也颇能吸引很大一部分人。
但沈一临现在很负盛名,他唱戏的出场费很高,每日戏迷们的打赏都非常惊人,千环虽是名伎,但她的身价也是非常高的,陪人出游一次可能就是一影星拍一部戏的片酬了。
请他们来拍戏,还一拍就是一年半载,且不说沈一临和千环愿不愿意,就是他们的出场费相对普通影星来说必然是天价,凌氏拍一部戏目的就是赚钱,他们可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一定要沈一临和千环来演这部戏才行。
尤其是千环,她是个妓子,虽然是卖艺不卖身最高级别的那种,但名媛太太们未必喜欢,更可能拉低新片的档次,令人将影星和名伎联系起来。
但朱成瑞是一个一部戏就要追求尽善尽美之人,他有了这个心,就不愿意退而求其次,为了节省成本就随便请人拍摄。
此时全国的三大影业,分别就是北平的凌氏,岭南的廖氏,还有上海的明华。
朱成瑞求见廖珩,是想由廖珩名下的廖氏影业来投拍这部戏。
阿暖心思灵透,她细细琢磨了一下便明白了廖珩话中之意。
不过,这个......她对现时电影的投入和产出并不了解,所以不肯定的事可不愿乱说话。
廖珩看她凝了小眉毛思索的样子心软了软,恢复了些往日待她时的神情,温声问道:“你喜欢看拍戏?”
阿暖点头又摇头,想了想道:“浅尝辄止,或者走马观花罢了,只是喜欢看他们拍每一部戏的初衷,选择剧本的缘由,还有市场和社会的接受度,演员的选择,将来会不会受欢迎等等......还挺有意思,但真是看他们拍戏,一个镜头拍上数次数十次,每天就只能拍上那么一两个情景,我是受不了的。”
现在民国初期,电影还是很新兴的产业,看一部电影的内容及之后社会各界的反响,还有拍摄背后的事情,很利于了解这时候人的观念想法。
但现在技术实在太差,又不能直接像前世那样直接倒过去看效果,实在太费劲,容易有一种有力没处使的焦躁,阿暖只能努力去体会原汁原味的美感了。
廖珩静静听着阿暖说话。
他想起了先前他和阿暖母亲的谈话。
阿暖的母亲提到过阿暖这些时日在温习功课,似有意要报考燕京大学,问他的看法。
她当时说道:“阿暖还小,我总是希望她能学更多东西,有些事情可做,而不是困于深闺,将来成亲,便如同其他太太般每日里打牌,参加宴会,逛逛首饰衣裳铺子来打发时间。”
廖珩是一个谨慎且没有必要时是不会随意说出自己真正想法的人,更何况他知道阿暖母亲的意思,她只是在告诉她,而非是真的在询问他。
他当时没有说什么。
但燕京大学的情况,他既已起了心思娶她,就不愿她去那里和男子同室读书,他可不愿去看那些整日将“追求自由恋爱”挂在嘴边的新式男学生来日日追求自己的未婚妻。
原本他想的是,她既然喜欢读书,便去读女子大学,学些家事理事即可,而不是去跟那些男同学那样理想很大,可做的却很少,只懂得空谈针砭时事,□□示威......
可是现在他听阿暖说这些话,突然觉得或许他该多了解她一些,他希望她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内做她的事情,不超过他所设定的界线,但他同样也不希望她会因着自己的限制而不快乐,失去她眼中原本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