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锦眉皱了皱,“陈顺是铁卫,若有过,接粮回来后,自有铁律责问。既然末将统着接粮队伍,陈顺之过,便该记在末将身上。只是现在前线军情紧急,实在耽搁不起,若大人首肯,便先记下,待到边境与云帅汇合后,粮草安全了,末将自当二罪合一,绝不食言。”
戴忠视环顾了一下周遭铁卫,户锦一席话有担当又大气,众人都颌首。他只得松了口,“好,就依户将军。”
陈顺松了口气,转头要扶户锦。
户锦甩开他手,自起身。
“从此刻起,希望诸位打起精神来,莫要误了接粮重任才好。”戴忠信高声。
话音既落,无人响应。
他略尴尬。
户锦心事颇重。皱眉转身刚欲上马,忽地冷风吹起,他条件反射般,一把敛住外衫,遮住里面露出大半的纯白里衣。下意识的动作,让他心里更乱。户锦跺脚,三下五除二理清了束带,一把敛紧外袍,翻身上马,断喝,“出发。”
人和马儿一下子蹿了出去。众铁卫呼啦上了马,旋风般跟在他马后,绝尘。
戴忠信咬牙,也心知此回立威,是失败了。自己是太过急躁了,不过这个户锦到底身负什么秘密?他目光追着远去的身影,心中疑惑重重。“大人,咱们跟上去吧。”亲随提醒他。他点头。别的事可从长计议,毕竟接粮大事,不同儿戏。他也策马追了上去。
远山的官道上,从近到远,递次腾起烟尘。方才还嘈杂,此刻一片寂静。月亮完全隐进乌云里,暗夜来临之际,身负接粮重任的一行趁夜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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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诩从校场回来,就见内侍捧着一只肥肥的信鸽。
那信鸽腿套里,塞得满满,一大张薄绢上写满了字。刘诩亲自取下来,信鸽一被放开,没形象地扎开两只小爪摊开翅膀,把肥硕的身子瘫在御案上。
“就他话多。”刘诩略略想像了一下那个小家伙写信时满头大汗,两眼放光的样子,不觉把唇角弯成出了弧度。
她也没避着蓝墨亭,示意蓝墨亭继续批阅桌上的文件,自己靠在暖笼边读密报。
蓝墨亭批了一天的公文,觉得比操兵练功还累百分,无奈陛下不松口放人,他认命地坐回案前,继续奋斗。
展开密报,刘诩表情渐重。
这是尚天雨报来的一份名单。看入选人数,怕是大选已经进行过半,经过三挑四选呈上来的,该是有资格被册封的人选。刘诩不若一开始那般丢开不理,而是细细读了一遍。
“墨亭,京中大选有结果了。”
蓝墨亭停了笔,隔着桌案看她。
刘诩不以为意,“看来你们铁卫营的密报上早知道了吧。”
蓝墨亭耸耸肩,他是在跟刘诩去校场前一刻才知道的,都天明会早一些,估计是在选兵时就知晓了。那是铁卫营平常的往来信报,不用呈给皇上看。皇上自有自己的信报呈上来,只是更详细些,时间就要稍晚一些。
“未参选,便可列在头名。看来某些人的势力在京中已然滔天了。”刘诩抖抖手中的绢,名单头一位,赫然就是户锦。
蓝墨亭未语。
“你们都统领怕是把话传到校场去了吧。”刘诩心道,难怪今日校场上见到的那些铁卫,大半都是着官阶服色。这么强的阵容去接粮,该是都天明亲自安排的。都天明眼瞅着未来皇侍出征,他是视规矩如生命的,怎么会没有动作?
蓝墨亭咧嘴笑笑,“陛下明察。”见刘诩不满,他忙补充,“都统领未得君命,没敢大声张。人员确都是精选出来的,但该都不知情。估计也就是安排了他得力副将陈顺,暗地里周旋……”
还周旋?刘诩皱眉,“你们就这么不放心,你觉得戴忠信有问题?”
蓝墨亭愣住,“都统领此举不过是防患未然,未必针对谁。再说戴忠信是陛下选出来的,您没把握?”
刘诩失笑,“墨亭真是实心人。凡是人,都有私心,有时连自己都把握不住,又如何笃定能把握住别人。我只看他出身,为官行事,便知他是个热心仕途的人,知道了他的希图,朕才可善加使用。”她顿了顿,有些惋惜,“不过,当时这样安排,确实……”她确实没多考虑户锦。两人都是武将,身份战功等,却是差别巨大。蒋忠信这等久久怀才不遇又心高气盛的人,想来此一去必是憋着一股劲,也不会排除故意为难户锦的可能。她凝眉再权衡了一下,“户锦远不像他让我们看到的那般脆弱,他行事能力,我还是放心的。”
蓝墨亭也点头。他也是这样想。
她见蓝墨亭又埋头到文件上,不禁心念微动,试探着套他话,“呃,蓝卿对这份名单有何看法?”
“呃?”蓝墨亭诧异抬头。见惯了老成谋算的陛下样子,突然见她这样没底气,一时没缓过神。
刘诩抖了抖写满字的绢子,眸子闪了闪。
蓝墨亭恍然大悟,“噢,您是想知道扬儿对此事有何态度吧。”
刘诩点头,脸上现出不安。
蓝墨亭心里感叹,眼前这位一谈到纳侍君就这么不淡定,该是万分紧张云扬的吧。自己可又不能代替扬儿说些什么,他思忖了一下,转了话题,“陛下可知,当日在古道上,扬儿若肯快马加鞭驰回秦境去,大哥也未必截得住他。可他硬是要回来……”
那日古道上发生的事?刘诩迫切探头细听。云扬那日所作所为,可谓两人关系大近的关键点。不过具体情形她也是从都天明那听来的一句半句,又不好亲问云扬,幸得蓝墨亭亲口复述,她细细听着,眸子渐湿起来。那个执着又赤诚的云扬,让她一颗心全暖了。
半晌,她轻轻叹出口气,
“墨亭,当日我漏夜和赋,扬儿却回以一篇写意,我却愈加欢喜,你可知为何?”
蓝墨亭想到那幅边塞写意图,不加思索,“那是扬儿安心,也望您安心。”
刘诩震了一下,思忖良久,“是啊,扬儿付我真情,委我信任,做得到一个安心,而我却时旱患得患失,辗转反侧,实不如他。”刘诩转目看向蓝墨亭,“听君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我就说,蓝墨亭才是真懂情的人。”
蓝墨亭涩涩笑笑,“陛下言重。当局者迷,您是陷得太深……”
“唯此情,不愿自拔……”刘诩仿似自语,眼睛已经湿了。
蓝墨亭心有所感,垂下目光,掩饰握紧微颤的手指。
只有从熬人的思念中走过来,从煎熬的牵绊中走过来的人,才能明白:卿卿我我,海誓山盟,其实都是虚幻,所谓轰轰烈烈,波澜不息,都源于对情感的不确定。两情真若是相许,便该如水平静,淡然透明,纵千里相隔,也能感受到甜蜜。
扬儿明白了,刘诩也明白了,他也是明白的。
宫外隐隐传来更漏声。
刘诩望向墨云的窗外,“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