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早说了,本督是奉旨而来,又不是单单要为难你,瞎跪个什么劲儿,起来!你速回御药局,再叫几个人来用心瞧瞧,今晚连夜会诊,翻查档库内历朝脉案藏书,务必拿个准话出来。”
言罢,随手朝旁边的偏殿一指:“本督哪也不去,便在这里等信儿。”
那御医满面青白,战战兢兢快步去了。
徐少卿叹了口气:“本督有些头疼,你们在外头候着,不必跟来。”说着便抬步朝一旁的偏殿走去。
身后几名内侍应了,垂首立在原地。
冯正趋步跟在后面,进了门,扶他在案旁的圈椅上坐了。
“干爹稍坐,待儿子奉茶来。”
他臂肘支在案上,纤长的手指揪弄着眉心,随即带着些疲惫道轻轻一摆。
“那……待儿子替干爹松松筋骨。”
“罢了,我这里不用伺候,你到外头盯着,莫叫人来扰我。”
冯正翻眼瞧瞧,赶忙应声退了出去,只留他一人在内。
房门刚闭,他玉白的五指便随即撤开,那双眸子已然亮了,不见半分倦色。
霍的起身,几步来到窗前向外望。
只见那与宫墙相隔不过七八尺的窄巷中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
他再无犹豫,轻提曳撒,翻窗而出,足尖点在那青泥蓬草的地上,悄无声息地向前蹿行,竟不留半点痕迹。
须臾间,绕过转角处,不几步便到了寝殿正后。
那扇小窗半启着,隐约可见里面粉黄薄纱的绣帐。
徐少卿怔怔的立着,那颗心却如汤煮一般,跳腾的厉害,手脚微微发颤,连自己都不由吃惊。
宫苑森森,心机深沉的人不在少数,可偏偏是他一步步登上司礼监和东厂的高位,靠的就是一副生就的沉稳性子,处事泰然,从容不迫。
可如今站在这窗下,那心头却已是砰然麻乱,竟有些沉不下来。
他吁了口气,免自定了定神,纵身越窗而入,轻柔的落在地上。
翠儿满面泪痕,正在绣榻前伺候,听到背后风响,吓得一跳,转头见是他,不由惊道:“厂公大人,你……”
话刚出口,便即醒悟,慌忙掩住口,朝外面张了张,见他缓步近前,立在旁边蹲身行礼,却不敢出声。
“本督帮公主瞧瞧脉,你先下去吧。”
厂公大人居然也会把脉?
翠儿愕然看了看他,赶忙又垂下了头,心头疑惑,却也不敢违拗。
应了声“是”,便起身将殿内的窗子都掩了,这才却步退到外间。
明纱帐幕下,寝殿的主人静静地仰卧在丝帛衾被中,四下里飘散着檀香的余韵,让人一踏入其中便心思静谧。
自从站定后,徐少卿的目光便定在她的脸上,没再游疑过。
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阖着,本来已有些明艳的唇腮间,此刻又不见了血色。但眉宇间却仍是一片淡然,仿佛身处如此生死大限之中,仍不见那种惶惶不安的忧急。
一如旁边台上那尊观音玉像,在窗口日光的透映下,莹着柔润圣洁的光。
也不知怎的,望着望着,他那颗心竟像是定了下来,不似之前那般惴惴了。
撩着曳撒下摆,坐到榻边,轻轻将那绣衾掀起少许,探到那只柔荑般的纤手,搭在脉间,目光仍凝视着那张如在沉睡的俏脸,望她气色。
脉象沉滑,似是平稳,实则虚实不定,印堂间隐隐有一抹暗色,与那御医所言果然全无二致,果然是外毒侵体之相。
他眉间重又蹙了蹙,收回搭在脉上的手,索性将那衾被揭了开来。
高暧此刻是一身素白的中衣,几缕青丝散在肩头,明荦淡然,瞧着竟与她面色浑然相合。
徐少卿定定神,伸手轻轻扯开她领口,仔细瞧那颈间,但见白净细腻,并没什么异状。
他沉着眼,继续拈着领口向边上扯,渐渐露出那骨纤形削的肩头,美人骨上一朵指盖大小的山茶花文绣缀在那里,嫣然而娇,煞是可爱。
记得当初从阳苴城返回的路上,他还曾以这个为由头逗她,实则并没什么别的念头,如今不想竟真的见到了。
他不觉喉间有些发干,但念着情势紧急,急忙收摄心神,却忽然见她一双秀眉不知何时竟凝了起来,像是身上苦楚难耐,又像是昏迷中仍觉他此举不妥,下意识的暗暗抗拒。
徐少卿挑唇笑了笑,没去管她,屏气凝神,检视她肩头,却也没什么蹊跷的地方。
他越来越是奇怪,索性将她周身要穴之处都细细查探了一遍,结果仍是不见任何异样之处。
如此看来,这毒并非外伤所致,难道竟是……
一念及此,不由心惊,沉吟片刻,帮她整了衣衫,伸手拉过衾被盖好,却没起身,自顾自的坐在榻边发愣,心头又开始烦乱不堪,揪着那曳撒的下摆团在手里,揉得浸湿。
此时日头渐斜,天光慢慢开始泛黄。
殿内似是暗了不少,但还没到掌灯的时候。
薄暮初晦,半昏半明,被那粉黄的纱帐一衬,依稀望着竟有些暧昧之意。
徐少卿瞧着那张虽在病中,但却同样娇美难言的脸,心头微动,蓦地里生出一股憧憬,但随即又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