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脾气不好,这样的事情必然是要打要骂。只是那句外地人带到扬州的俗语是说对了,‘好吃到打耳光都不肯放过’,这本是用来赞东西好吃的,放在赵蕙蕙身上就是真实的举止了。平常怕孙氏怕到不行,遇到吃的却从来没有放过。
几次之后孙氏就有些防着大女儿了,要是有好菜,她总是自己下厨做饭,让赵蕙蕙在一旁烧火。
“娘,我与你烧火!”赵莺莺跨进门槛就道。
王氏回头望见莺莺,笑着道:“你不用管,这事儿简单,烧火也不用,不然我早叫你姐姐过来了。”
王氏有一手烧猪头的绝活儿,做这个确实如她所说,用不着旁的人帮忙——赵莺莺站定在一旁看,她上辈子十二岁以前在宛平县刘家当然是常常进厨房帮忙的,但并没有学到什么手艺,做的都是粗活儿。进了皇宫就更不用提了,所以她对庖厨上的事情十分生疏。
王氏熟门熟路走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只大猪头剃刷地干干净净,然后把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这倒是看出来并不用赵莺莺帮着的烧火了。
然后调酱,用一大碗油料酱油,加上茴香大料,拌的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这是烧猪头中最要紧的一点,锡古子扣的有功夫,足够严密,猪头才能糜烂。
锡古子扣定之后也就不用管那锅里了,王氏只看着那根长柴禾,不让他火烧的太旺,这里讲究的是小火来烧。不消一个时辰,等到起锅,赵莺莺就看到把那猪头已经烧的皮肉脱落满是肉香。
王氏手脚快,三五刀把猪头肉从猪头上剃了下来,用家里最大的鱼盘子盛了起来,码放的整整齐齐。连之前调好的姜蒜碟儿,一起放到了一边。与莺莺道:“莺姐儿,你去堂屋里把你爹的酒打开,用茉莉花酒掺着米酒对半兑开,再叫你爹爹和你哥哥吃饭。”
赵莺莺看了一手烧猪头的手艺,心满意足。应了一声,就跑跳着出了厨房。这时候还有些猪头肉并没有剃完,一部分王氏接着剃下来做明日吃,另一部分则是分别装了两个小盘子。
“大嫂、二嫂,我做的猪头肉,你们也尝尝味儿罢!”说着笑吟吟地端着自家吃的出了厨房。
王氏虽然为人并不软弱,但的确是个讲究人,她会在别人惹她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还回去,可是凡是她做的事,都是没的说的。猪头肉也算是一碗好菜,同一个厨房里做饭,她总是不忘给两位大伯子留。
王氏的猪头肉也确实做得好,不要说宋氏了,就是孙氏也没得说的。更何况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孙氏快手快脚地就把那一盘子猪头肉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也是怕赵蕙蕙偷吃。
“嘿!爹,你来看,娘今日做的猪头肉!”赵蒙才十一岁,虽然懂事,却到底是一个半大孩子,伸手就要去捞肉吃。
不过饭桌上有赵蓉蓉看着,哪里容得他脏着手就上,立刻拿筷子打手,拿出了长姐的威严:“小猴儿,你这爪子是什么样,就这样上手,别人还吃不吃?快去洗手!”
赵蒙虽然笑嘻嘻的,但还是很听话的舀水洗手。
赵吉这时候坐在饭桌上首的位置,有大女儿盛饭,有王氏给他安筷,赵莺莺还端了酒壶给他倒酒。一口猪头肉下去,香喷喷好吃的不得了。心里满足的不得了,就觉得自己日子过得这样真是不能更好了。
这时候家里其他人也纷纷动筷子,要说王氏确实是好手艺。赵莺莺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七岁之前有没有吃过这猪头肉了,就是有她也不记得。不过这一次吃是真觉得好吃,就是这夏日里也让她觉得胃口大开。
一家人正是在一天的劳累之后安心享用晚饭,不过总有人让人不得安生——坐在上首的赵吉最先见到自己大侄女儿赵蕙蕙站在门外,怯生生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第20章
“爹娘吃了婶娘做的猪头肉,让我来谢谢一声,都赞婶娘做的好哩!”赵蕙蕙面上红通通的,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才开口说话,赵莺莺心里就一千个一万个不信。她虽然才重新回到这个一个月,却已经很清楚这个小院子里的各色人了——这比起一个宫苑就有几百人的皇宫可差得远了,何况皇宫里还都是人精。
赵莺莺在皇宫那等地方走过一遭,就算她不是一个使心机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已经练出来了。
孙氏和二伯赵福是什么人?孙氏就不用说了,平日大小声最多的就是她,没事儿也得惹出事儿来。本性如何先不说了,至少嘴里是没有一句好话的。至于二伯赵福,说的好听是得过且过,说的不好听就是自私自利。
自己这二伯说他是罪大恶极的坏人,那不至于。不过赵莺莺冷眼看着,发现自己二伯一家,看着是二伯母孙氏最扎眼,什么事儿都要跳出来,极其惹人厌烦。而二伯赵福却像个影子,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只闷头有舒服日子过就万事不管了。
但仔细追究,二伯母如何能有底气这样,还不是二伯默许的。他不在意妻子在家里的名声,也不在意女儿们是不是被苛待了,他只要自己因为这些得了便宜与实惠,躲在后头做两耳听不见又如何?
除此之外,自己这二伯也是兄弟三人里面最拈轻怕重的一个。有什么好事儿他一准最积极,有什么劳累的他就玩伴推辞——当初赵莺莺走失了,大伯家会一家子男丁帮着找人,二伯家却是有各种缘故,脚步都不迈一下。
总之自家这二伯的为人吧,也十分刻薄寡恩,收下人家的好处了也得不到什么谢。特别是从哥哥弟弟家得到的好处——在他心里这都是兄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一会儿赵蕙蕙来说孙氏和二伯赵福赞王氏的手艺,还来谢谢,赵莺莺自然不信。不只她不信,整个赵吉一家,除了赵芹芹不想事,谁都是不信的。
果然,支支吾吾几句之后,赵蕙蕙满脸通红地撮着衣角道:“婶娘做的好吃,爹爹用来下酒吃了大半还不够。还有小弟这几日因为天热吃不下饭,娘一直着急来着,没成想有婶娘的菜,比以前还多吃了半碗饭。娘说,娘说,也是没有办法了,劳烦婶娘分两盘子出来,顶一个明日,等过两日再还您。”
这话听的王氏想笑,她只是和颜悦色对赵蕙蕙道:“你这孩子不知道事,你回去对你娘说,对门住了十几年了,谁不知道谁呢,我能信她日后有还的?就是想占便宜罢了。这不是一两盘子猪头肉的事儿,是我王家的女儿不惯她这孙家女儿的脾气!”
赵莺莺知道自己这二伯家总共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而且是连生了四个女儿后才有了一个儿子。所以上头的女孩子都当成了草,只有最小的堂弟,两岁的赵蕴是个宝,各种宠爱。
或许事情有一半是真的,真是自己这堂弟赵蕴想吃。不过其他的事情就是玩笑了,王氏和孙氏妯娌这么多年,正如她自己说的,那还两盘子猪头肉的事情明摆着就是白说的,日后可别指望——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做的多了,反正没得借条,难道还真能因为两盘子猪头肉闹一场?
王氏为人大气,也是真不在乎这两盘子猪头肉,就是知道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对孙氏,自从认清了她以后,她是从来没有手软过,才不惯着她呢!
什么是市井妇人,这就是市井妇人,个个都是厉害的——不过赵莺莺反而喜欢这种恩怨分明,心里为自己娘亲拍手叫好。
赵蕙蕙急得快哭了,可是王氏并不为所动,倒是赵吉和方婆子两个人心里不落忍。
然而最终这两人也没有说什么,总不能为了赵蕙蕙的为难驳了王氏的面子吧!何况赵蕙蕙身后是孙氏,涨了她的威风有什么后果,这两人心里也是有数的。
晚间赵蓉蓉和赵莺莺一起收拾家什的时候,就听到对面有赵蕙蕙嘤嘤的哭声,还有孙氏打骂声。
赵蓉蓉小声与赵莺莺道:“二伯母又在打大堂姐了,一定是因为刚才的事儿没办成——其实娘也不想的,以前就是因为知道二伯母会打骂大堂姐,为了大堂姐便在这些事上抬了手。可是人心都是贪的,后来一次比一次胃口大,娘就看清楚了,狠下心再没管过。”
赵莺莺知道,赵家小院不是朱门绮户,自家一个小家当然能安享安定,可是其中也是有种种无奈苦处的。
这几年自家日子是好一些了,但也没有好到能有余力顾及二伯家的地步。二伯家多拿自家一分,自家就少一分,王氏自然要为自己的小家着想。
“唉,大堂姐也是命苦。”赵蓉蓉这样叹息,她也是有感而发。
同样都是家里的长女,她和大堂姐的日子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她常常是有些替赵蕙蕙可惜的。
也不只是赵蕙蕙,孙氏可是有四个女儿的,除了赵蕙蕙之外另外三个小一些的也是过的一样日子。
赵莺莺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这善良的大姐——说真的,大概是她对二伯二伯母感情不好,几个二伯家的堂姐妹也没有亲密的,自己并不怎么关心她们几个。她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心很小的,只有家里几个而已。
赵莺莺想了想,只能安慰:“大堂姐也快熬出头了,她不是十四了。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她总要出门子的,到时候也就不必这样在二伯母手下讨生活了。”
赵蓉蓉叹了一口气,想想也确实这样,只能跟着放下不再多想。等到第二日和赵莺莺在窗子底下做针线的时候,已经不再想这些事了——也没空想这些事,赵莺莺可是在教她做花儿呢。
做真正的绢花可不是简单的事,有选料、上浆、染色、窝瓣、烘干、定型、粘花、组枝等工序。这在京城里也是一门有传承的手艺,一般人根本学不到详细。赵莺莺当年能学一整套,那也是沾了宫廷的光——这可是太后吩咐的,让她长春宫的几个宫女学会了好给她做花儿,那些征召来的师傅敢不用心?自然是一个个手把手教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