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覃拍着椅背又问:“那怎么到你手里我就变成了陶金枝了呢?”
柳妈妈仍是哀嚎着:“老奴真的只是瞎了眼,还请娘子恕罪啊!”
韩覃横眉,指着下面的人叫道:“给我接着打!”
那柳妈妈吃得几棍子才知这一棍子抵得官府里的三棍子,她尖声叫道:“你一个穷途末路的寡妇,我扶你到这深宅大院中当个贵夫人,如今得势了,你就恩将仇报,天杀的哟,造孽哟!”
韩覃气的两只手连连拍着椅背,伸脚尖脱下鞋子来递给珠儿:“珠儿,拿着鞋子给我狠拍她的嘴巴,把牙全给我打掉!”
下来是那牙婆常妈妈,常妈妈在自家也只是个会迎来送往嘴甜心黑的老婆子而已,到此见柳妈妈叫人从腰到屁股打了个稀烂扶起来时肉一块块往下掉着,才趴到凳子上竟就晕了过去。如此软噗噗闷打了七八十下,韩覃才道:“行了,换一个。”
她说要收拾几个人,唐牧以为至多不过一两个,谁知院子里捆了男男女女六个人。一个打完接着一个,熊贯手里有的是力气,把那几个婆子皆打的皮开肉绽。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时,韩覃终于起身,她本是瘦俏长跃的身形,抱臂肃脸站着绕那壮汉走了一圈才道:“把他两条腿给我卸了!”
熊贯啊了一声,挑眉问许知友:“卸腿?你卸过没有?”
许知友道:“卸倒是卸过,但这毕竟是顺天府提来的人,卸成一半送回去怕不好吧?你去前面问问管家,他说卸咱就卸。”
唐牧进院子穿过两排肃立的下人坐到那太师椅上,侧首问韩覃:“就是这些人拐卖了你?”
韩覃觉得自己如今恰如趁主人气势嚣张的小狗,站到唐牧身边点头道:“是!”
唐牧仍还笑着:“那就卸,卸掉他的腿。不过你要拿刀卸也太腌咱,弄的这院子里血流成河还得费力清理,就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再送回顺天府吧。”
韩覃也知他是要给自己台阶下,遂一笑置之,转身进了屋子拣张椅子坐下,见唐牧跟了进来,连忙揩着眼角笑道:“今日我才知报仇血恨的痛快,其快意堪比当年我将锥子扎进如了的眼睛。”
珠儿与珠儿端着盘子进来,一成套的密瓷盘里摆着蒸梨与糖蒸酥酪与一整盘子剥皮剔核透莹莹的荔肉。唐牧亲自接过酥酪搅得几搅才递给韩覃:“吃了它。”
韩覃接过来吃了口,冰凉沁透的酸甜味儿。她虽坐在那里未动,却也因心情紧张出了一身的燥热,虽是九月的初秋,如今却还未凉透,她一勺勺挖着吃完,见唐牧抚着只茶碗双目盯着自己,仿如仍是当年逼自己吃饭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透起一阵凄凉:“二爷,奴家并不是您的外甥女儿,您不必刻意如此。”
唐牧推那碟子荔肉到她面前:“我亲自交待厨房送到冰室镇过的,快吃掉它。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依旧太瘦。”
韩覃下意识摇头:“我并不瘦,而且还壮得很。”
唐牧上下扫她一眼笑起来:“你瘦与不瘦,我比你知道。”
韩覃忽而意识到他或者是在暗示昨夜,但他面正声诚表现的恳切无比,反而叫她不知该如何发作。唐牧等不到韩覃吃完,见巩兆和在门上绕着,忙又出门往饮冰院。陈卿已经询问完乔惜存,正站在窗前等唐牧。
唐牧迎上来问道:“可问到什么有用的没有?”
陈卿一笑:“事情复杂,我还得慢慢往下查。”
唐牧点头,见陈卿要走,一直起身送他到怡园正门青砖照壁外时,才说道:“关于韩姑娘在我家中的事情,还望清极你勿要再告知于别人。”
陈卿皱眉:“为何?”
唐牧道:“并不是凡事皆有原因,陈大人只记得不要再告知他人就好。”
陈卿凑上前故意挑衅:“并不止我一人知此事,顺天府上下捕块衙役们才抓了拐她的那一伙人贩子,难道我能封得了顺天府衙役们的嘴?”
唐牧却不接他的茬子:“顺天府府尹师承德那里我已打过招呼,他上下已有一致说辞,这你不必操心。”
陈卿有些疑惑不解,尤其他又还是个少年性子,满脸询咎盯着唐牧:“清臣,你对那小女孩究竟有什么样的想法?当年你不肯送她走,我就觉得有些怪异,你莫不是……”
见唐牧脸色渐沉,陈卿摆手道:“算了,是我小人之心。但她既在你这里,你当作小姑娘来养着,往后寻个好人家将她发嫁了也很好。若你找不到好人家,我叫我娘或者我夫人替她各处打问打问也使得!”
唐牧缓缓抱拳道:“暂时还不行,这事情以后再说!不过我得谢谢你。”
他的傲慢皆隐在平常笑呵呵的谦恭中,如此正式而诚恳的感谢倒还真是头一回。
陈卿以为唐牧是愿意的,笑着摇头,转身走了。
*
顺天府,在这公房中稳坐了七八年,如今眼看还要继续再坐下去的师承德正在他堆积如山的公文后面翻卷宗,抬头就见唐逸一袭白麻交衽长衫的唐逸外披着一件本黑的披风,与穿着官服的陈启宇两个站在公案前面冲着他笑。
他明知他们所为何来,起身抆了把汗指着面前圈椅说道:“二位坐!”
唐逸抱拳叫了声师爷爷,师承德听了一笑,见唐逸两只手似是要往他的公案上靠,终怕碰乱他那一案头的公文没敢碰上来,笑问道:“小阿难,何事,说。”
陈启宇抢先问道:“我们来查这几天顺天府抓的一群人拐子,因亲戚家一位小儿被拐,想要查查是否在被拐的人里头。”
师承德抱过一叠卷宗来翻着,翻到一沓递给陈启宇:“这些日子所抓的人拐子就只有这一伙子,不过这伙子是专拐妇女不拐小儿的,你看看。”
唐逸从陈启宇手中接过卷宗来翻着,从那些名字里并未发现韩覃二字,是以抬头问师承德:“师爷爷,那些被拐来的妇人们如今在何处?”
师承德摊着两手:“基本都是些身在贱籍遭主发卖的仆婢们,如今已各叫主家领走了。在此并未余什么人。”
唐逸将那登造的名册一行行往下扫着,从头扫到尾也未发现有异常之处,丢下卷宗问师承德:“师爷爷,那些人拐子如今在何处,我要见见他们。”
师承德站起来说道:“真是不巧,如今被人赎走了。”
“是谁,谁赎走了他们?”唐逸追问道:“拐卖人口的人牙子,罪大恶极当诛,到了师府尹这里,随便花点银钱便可以赎走?”
“小阿难!”师承德已经转出公案:“这是大历的律法,人牙子卖买人口是官府允许的,我们查了几天查不到他们拐卖良家妇女的罪证,也只得以虐待人口之罪拉住打几顿板子,然后等着他们的家人拿钱来赎。你若觉得我办的不好,不如这位子你来做?”
唐逸蓦的面色煞白,盯着师承德问道:“你何以知道他们没有拐卖良家妇女?”
师承德往前两步:“我查得他们没有。”
陈启宇见两人箭拔驽张的样子,上前拦劝住唐逸说道:“阿难,咱们调份卷宗先回去再慢慢商量,好不好?”
师承德已经先行拉开门出了公房,唐逸与陈启宇两个出顺天府,在顺天府衙门口那凌空跃跃的石狮前站着。唐逸手持卷宗看了两眼甩到身后,闭眼许久,手持卷宗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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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园中,待陈卿走后,唐牧脸色依旧难看,见巩遇在后站着,回头问道:“阿难去顺天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