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2)

李昊不停摇头:“朕一颗诚心,是想治理这天下,并未曾想过犯错,更未曾想过亡国。朕真心实意,想做一个明君。”

“您先是为了臣的妻子而意气用事,在群臣的劝谏下一意孤行仍要亲征,这便是祸事的起端。而之后,您又放纵那些小宦官们抢了臣的妻子,要带她一同赴关,不顾为帝王的德性休养,不顾臣妻子的声名荣誉,您可觉得自己是个明君?”

李昊环顾四野,一场大战,其实皆是由他一人的意气用事而起。而他之所以意气运事,只不过是想在韩覃面前一争,好显得自己比唐牧更强大而已。

他垂头道:“朕委实不是明君。”言罢又辩解:“但是朕与那些亡国的昏君们不一样。朕的脑子里明明有那么一段过往,瑶儿是朕的妃嫔,而你,唐清臣,才是抢走朕妃子的那个人。”

李昊厉目对上唐牧,两人彼此相视着,唐牧冷笑道:“您到如今竟还不自知,情爱事小,家国才是大事。您是君主,是这大历江土中唯一睁着眼睛的那个人。您拿着一朝十万将士的性命要来争风吃醋,若是闹到事发,我家韩覃才是背骂名的那个人。”

李昊持剑抵上唐牧的胸膛,四野还在清理战场的锦衣卫与文臣们齐齐怔住,就连站在城楼上的韩覃亦捂起了嘴。李昊持剑抵着,缓缓前倾着身子,凑近唐牧时咬牙切齿:“你究竟是谁?从朕还在东宫的时候你就盯着朕,从庄箜瑶,到陈九,再到王治,朕废了司礼监,灭了东厂,就连锦衣卫都交给了你们朝廷,如今,你还想从朕手中拿走什么?”

他一声怒吼:“你说!”

残余的府卫们冲了过来,齐齐将唐牧围住。

唐牧问道:“皇上,若是果真曾有那么一世,您于去年腊月二十三出宫,要到唐府找臣的时候,其初衷,其目的又是什么?你可还曾记得与臣的那次长谈?”

李昊回想起那个寒夜,他带着扮成小内侍的韩鲲瑶一起出宫,在唐府那穹顶高深的书楼上,与唐牧的那次长谈。他想做什么了?

因为当时他还不曾主宰权力,还不是上位者,所以他的脑子要比如今清醒的多。他说他不想再受宦官制挚,他痛恨东厂那无处不在的番子们成日梁上梁上监视着自己,他更恨锦衣卫拘限他的人身自由。

唐牧又道:“臣只不过是竭尽所能,想要达成您当年的遗愿,以回报您那份知遇之恩而已。”

李昊缓缓收了剑。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了,在那穹顶高高的书楼中,韩鲲瑶当时就屈膝跪坐在他的身边,那夜她冻的小脸通红,半夜三更偷出宫城,还在自家门外转了一圈儿,有点太过欢喜,于是不停的傻笑着。

☆、第95章

那时候唐牧应当丧妻良久,膝下有个孩子,因为嫌那楼内太冷,不停的哭着。李昊还记得唐牧怀抱着那孩子,与他谈话时偶尔一声讪笑,那孩子爬远了,又叫他扯回来,再爬远。再扯回来。

韩鲲瑶忍不住说道:“唐大人,不如让奴婢替您带带小公子,如何?”

唐牧看了韩鲲瑶一眼,也止一眼而已。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那样瘦肩薄背,不可能是个男子。她接过那孩子抱到怀中,似乎不过片刻就逗得那孩子咯咯笑个不停。

“二郎,你瞧,他竟然会抓奴婢的头发!”她忽而小声一叫,抬头知道自己是打断了唐牧与他的谈话,又吐吐舌头,悄悄抱起那孩子,转身上了楼梯。

接着,那阁楼上的热闹便一直未能停歇。李昊与唐牧,便是在那样的吵闹声中小声谈着政事。最后打断他们谈话的,是一声尖叫。唐牧起身冲上了楼,而他一直在楼下坐着。他是皇帝,总不好往臣子家的阁楼上跑的。

过了许久,韩鲲瑶才失魂落魄下了楼。她与那孩子玩的太疯,结果那孩子不小心绊倒在地,额头上磕破了指盖大一个疤。

回宫的路上,她卧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叹道:“二郎,我真的想要有个孩子。”

他能陪伴她的时间太少太少,在长巷尽头那清冷的永宁宫内,只要不能蒙诏得宣进干清宫伺候,她便只能永远一个人孤孤寂寂的等着他。

在那个时候,唐牧就觊觎上了他的小姑娘,而更可怕的是,唐牧觉醒的比他早,于是,这一世,抢先一步带走了他的小姑娘。

终于,李昊挥手让府军们退散,继续往前走着,又问唐牧:“依清臣之见,朕要怎么做,才不至于在自己心慌神乱昏溃无用时,还能顾全这一朝子民的性命?朕委实不是明君,但只要唐清臣你指出来,朕必定记在心头,时时鞭策,永生不忘。”

回过头来再看,京城险些失守,几千人横尸京外,一场血战,数千条人命,果真皆是由他的率性而起。而这率性的错误,李昊在做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犯的错误。此时天亮,汗退,冷风吹起,他起打起了寒颤。

但凡为君王,谁不想盛世昌隆海清河晏?但谁能想到不过一念之差,距离亡国,不过一步之遥。

唐牧道:“您虽是天子,却也是凡人,没有凡人不会犯错,也没有永远正确的明君,就算秦王汉武,也有昏昧不查的时候。而秦皇汉武那样的盖世明君,有史以来又了过几个?

皇上,我们需要的是能够彼此权衡的制度,而不是单独一个人的聪明才智。”

一只流矢射过来,在离李昊眼睛约有一寸远的地方被唐牧疾手抓住,紧接着府卫们身上噗噗乱想,一阵阵冷剑射过来,残余的锦衣卫们顿时围靠过来将李昊护在中间。

来人竟是大都督府断事官李显,他是皇亲,又是宗人令,此时高骑马上,带着被灭后流窜的东厂番子们齐齐将李昊围困,远提马鞭指着李昊骂道:“昏庸,软弱,无能的东西。老祖宗的家底儿都叫你给丢光了。先是把锦衣卫交给大理寺,再接着把司礼监也废了。如今一场祸乱未定,竟然敢连兵权都全权交予陈疏,老臣无能,唯有替老祖宗行道!”

才抵抗过外夷的文官们杀起了点兴头,此时再杀一回欺压在头上为虎作伥了几十年的东厂番子们,刀都顺手了许多。

唐牧一路护着李昊冲出重围进了城。宗人令李显不掌兵权,光靠那些平日只会仗势欺人的东厂番子们,根本就敌不过愈杀愈勇血红了眼的锦衣卫。

在城楼上观了片刻,见李显大势已去,李昊回头又问唐牧:“清臣觉得朕要怎么做,才能达成你所谓的制度?”

直到此刻,唐牧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怀着那么大的遗憾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会回到两百年前了。李昊也许没有很高的智慧,开合与睥睨,但他懂得反省,知道承认错误,愿意学习,愿意去改正自己的错误。而这一点,恰是很多聪明人最缺的一项优点。

他道:“臣拟得万言书一份,待皇上回宫沐洗,歇息过了,臣再亲自呈上,如何?”

“不必!”李昊断然拒绝,一笑道:“我知道你的目的。你想让朕放下手中的权力,归权于内阁,同时,给予首辅与次辅宰相的职权。这些你皆可以放手去做,拟好了折子,递呈上来朕准了即可。

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他顿了顿,转身去寻韩覃,却发现她已经走了。

“你必须给朕,给瑶儿一个机会。若她不肯选择朕,转而要选你,朕从此退出,再无二话。可若是她选择了朕,你唐牧也必须她写和离书,放她到朕手中来。”

*

乍听唐牧说让自己入趟皇宫,韩覃错愕了好一阵子。她昨天太过困倦实在撑不住,索性跟着许知友回了怡园,这时候也才醒来,坐在被窝里愣了好一阵子,抬眸问道:“二爷不肯要我了?”

春心端进来一桌子粥点,唐牧直接将它放到了罗汉床上,待韩覃涮口净过面,彼此对坐。他穿着白纱青缘的中单衣,长发高束成马尾,窗格外明光洒照,清瘦,年轻,胡茬青青。韩覃看了有那么一刻钟,他目光扫过来,也不是往日那深潭一般的狠戾。而是坦然,从容,平和。

她搅着碗粥,低头一笑:“二爷如今是打算为了您的家国大业,舍弃掉我这个妻算不得妻,孩子算不得孩子,身名败尽的女人了?”

隔着桌子,唐牧递了帕子过来。韩覃别过脸,却不肯接那帕子,盛了口粥慢慢吃着。良久,才听唐牧说:“当时,是夏日的一个晌午,我于坤宁宫西殿外,偶尔翻到那本书。名字叫《我与东宫》,那本书与《唐牧大传》一直并排放在床头,我翻阅了好几年。

书是一个深宫女子写成,我记得那书里的女子,性格欢快,心思灵巧,仿佛每日都过的十分舒畅欢实。一直以来,我不过从中找些与历史相关的线索而已,可我没想到自己会在多年以后,改变她的命运,让她变成只受了惊的小野猫,从此再也无法天真开怀的笑起来。”

韩覃轻轻摇头,自嘲一笑道:“实际上那时候我心中藏着许多的沉负,可是没有被如了打过,而查淑怡待我还算好。我是怀着要替祖辈正名的雄心入的东宫,所以并不像初到唐府时那样,永远重重戒备,防着任何人。

书那东西,所要写的,当在是人生中的欢畅事,概因它过之不寻。总有撕下面具相互仇视的时候,叫那个人看见我真面目的那一天,所以,写那本书,也不过是想粉饰,遮掩自己不堪的内囊而已。”

做为丈夫,读过妻子所写的,与另一个男人相恋、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那其中许多描写让韩覃自己回忆起来都止不住心热眼跳。也许是个男人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那怕他活了两世。

韩覃喝完粥推了碗道:“和离可以,但我不入宫。若二爷此刻给我放妻书,我便搬回娘家去住。您既活了两世,有两生积累的智慧,就该想着用男人之间才能用的手段去对付李昊,逼他把他手中的权力交出来。而不是一味的利用妇人,利用我们姐妹,用这些下乘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