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堆积的雪渐渐融化,树梢生出了绿芽,春意满园。
宁静芳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桃园来了,她对薛墨心里已没了期盼,柳氏说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两个如镜中花水中月的人,带给你最美的憧憬,薛墨于她便是这样的存在。
桃园周围栽种了好些不知名的花草,是宁樱去昆州后,宁伯瑾寻回来的,望着拱门上贴着的木牌,宁静芳有片刻的犹豫,见守门的婆子探头望来,她咬咬牙,镇定自若的继续走,两侧的婆子面露讶然,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宁静芳神色一滞,抬手梳了梳额角并不凌乱的头发,掩饰自己慌乱的情绪道,“我找六姐姐说会话,可是不方便?”
两婆子面面相觑一眼,摇了摇头,歪头看向院里,小声道,“六小姐正在作画,小太医来了,三爷和三夫人也在,七小姐进去吧。”
薛墨如今是皇上亲封的世子,地位不同,宁伯瑾和黄氏理应在的,不知为何,宁静芳松了口气,她如今的身份,单独见薛墨不合适,心里没了念想,藏头藏尾总让人疑心,别无他法才走了过来。
院子里的一株桂花树下,薛墨坐在长凳上,手搭在宁樱手腕上,态度认真,温润如玉的侧颜精致如画,宁静芳搅了搅手里的帕子,深吸口气,缓缓走了进去,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三叔三婶,来客人了啊……”
宁伯瑾被薛墨严肃的神色吓得提着一颗心,生怕宁樱哪儿不舒服出了毛病,猛地听到宁静芳唤他,他身子一颤,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溢了出来,回眸看是宁静芳,笑着道,“静芳来了?是小太医,来为你六姐姐诊脉。”
对府里的侄子侄女,宁伯瑾多是随和的,吩咐丫鬟抬凳子出来让宁静芳坐,没想那么多,顺势道,“你来得巧,顺便让小太医给你看看。”
宁樱蹙了蹙眉,抬眉盯着宁静芳,她的目光并未在薛墨身上滞留,眼神坦坦荡荡的,宁樱不知宁静芳想什么,要说宁静芳来找自己说话,宁樱心里是不信的,宁静芳此来的目的是薛墨吧。
“三叔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我来找六姐姐询问花样子的事儿,倒是不知桃园来客人了。”宁静芳徐徐上前,给薛墨见礼,“小太医,别来无恙。”
她被人剪了头发,划伤脸颊,皆是薛墨所为,薛墨自己都承认了,被喜欢之人伤害,宁静芳心里恨过,后又觉得薛墨没错,她喜欢薛墨是她的事儿,和薛墨无关,薛墨为宁樱出头也没什么不对,都有自己的缘由。
薛墨斜着眼,温和的脸上闪过不悦,一瞬即逝,很快掩饰了去,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七小姐面色红润,的确不像生病之人。”
言外之意没必要把脉,薛墨耐着性子为宁樱诊脉是受人所托,而且,宁樱嫁给谭慎衍,怎么说也是自家人,他对自家人有耐性,对外人就没那么多耐心了。
宁伯瑾讪讪,笑着接话道,“小太医说没事儿就一定没事儿,静芳,坐吧。”
暖阳当空,偶来的风夹杂着丝丝凉意,却不至于凉入人心,闻妈妈提着凳子出来,放在宁静芳身侧,躬身道,“七小姐请坐。”
薛墨说话不近人情,换做往回的宁静芳早就委屈得红了眼了,可能对薛墨的态度早有估量,心里倒是没那么难过,视线落在旁边桌上铺展的画作上,画上的树木,桌椅,在初生的阳光下散着既清凉又温暖的气息,明明该矛盾的,在画里表现得恰到好处,竹木长凳上,一半笼罩在朝阳下,另一半还淌着树枝滴落的露水,暖与冷,刚刚好。
“三叔,您画的吗?”宁静芳知道自己三叔有两分闲名,书法绘画都不错,她语气狐疑是守门婆子说的话,守门婆子说宁樱在作画,何时,宁樱的绘画功底如此精湛了?
她的话落,几人都望了过来,宁静芳不好意思的笑笑,只听宁伯瑾骄傲道,“是你六妹妹画的,乍眼瞧上去,的确有几分大家风范,我都快比不上她了。”
宁伯瑾是谦虚的说法,宁樱画得再好,毕竟少了些见识,且运笔上稍显生疏,他称赞宁樱,是认为宁樱在她的年纪里,功底怕数一数二的好了,年纪渐长,阅历深厚,画作精益求精,宁樱在绘画上的造诣迟早会超越他,宁伯瑾相信这点眼光他还是有的。
薛墨扫了眼,眼里倒没露出诧异,在剑庸关的时候,宁樱就喜欢作画,他是见过的,天赋加勤奋,宁樱的画确实不错。
薛墨抽回手,缓缓道,“身体好着,没事儿。”
宁樱夜咳的事儿无药可医,他能做的就是保证宁樱不被人再次下毒,心病他无能为力。
听了这话,宁伯瑾和黄氏面色一松,薛墨还有事,不便久留,提着药箱准备回了,宁伯瑾顺势起身,“我送你出去。”
“有劳了。”
宁樱和黄氏之前所中之毒怪异,他手里也有能让人悄无声息死去的毒药,但呈现出忧虑过重,风寒症状的还是头回见着,想到宫里还有位有同样的症状,薛墨眸色沉沉,明妃很小的时候就进宫伺候皇上了,和黄氏没有丝毫关系,宁老夫人为何要下毒害明妃?
宁国忠贪污,顺亲王为宁国忠走动乃因为宁国忠和顺亲王府有生意往来,没有其他,宁老夫人的毒哪儿来的?
抱着这个疑问,薛墨离开了宁府。
他还要去青岩侯府,老侯爷身子不适,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放不下,怕是还牵挂谭慎衍和宁樱的亲事,暖意融融的京城,接下来,怕是黑云压城了。
黄氏得知宁樱没事儿,和宁樱说了两句话就回了,宁静芳还震惊于宁樱画的画中,她眼中,宁樱是目不识丁,空有一身犟脾气的小姐,目光短浅,固执死板,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礼仪风度。
什么时候,宁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陡然变了样?
顺着宁静芳的目光看去,桌上的宣纸已经干涸了,她吩咐金桂收起来,淡淡道,“不知七妹妹来找我所谓何事?”
花样子的事儿是宁静芳胡诌的,宁静芳来桃园分明是别有目的,当着薛墨的面她不想拆穿宁静芳罢了。
宁静芳怔怔的盯着宁樱,中肯道,“六姐姐的画,我自愧不如。”
琴棋书画,女工,她样样都会,可她承认,比起宁樱,她的绘画是比不上的,不只是绘画,女工也比不上,宁樱跟着桂嬷嬷学蜀绣,桂嬷嬷可是宫里的老人,最擅长蜀绣了,宁樱有桂嬷嬷教导,自己如何比得上?
有些事情宁静芳以前不肯正视,此刻才发现,宁樱比她厉害多了,宁樱回京后才开始学识字写字,而她很小的时候,家学就有夫子教导了,七岁学女工,八岁绘画,但是却及不上宁樱,宁樱比她刻苦,比她勤奋,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何况,宁樱脑子不笨,超越她是早晚的事儿。
老侯爷慧眼识人,才挑中宁樱当青岩侯未来的侯夫人的罢。
她赢在起跑线,输在懒散和自命清高上。
宁静芳拿起金桂倒的茶,轻轻抿了口,羞愧道,“漫无目的来了桃园,退回去不妥当,只得硬着头皮进来,花样子的事儿不是假话,柳府还有好些表妹,想着你可有合适的花样子?”
她和柳家成成亲后,依着规矩要给下边的表妹们见礼,一人一方绣帕,想问宁樱拿个主意,她因着关系转换,担心花样子不好招了嫌弃,宁樱是局外人,看得明白,而且,小姑娘喜欢什么,只有小姑娘知道,问柳氏的话,绣帕中规中矩出不了差错,但只怕也不会让她们打心眼里喜欢。
“怎么想起问我了,柳府是你外家,你和柳家小姐有所往来,心里知道她们喜欢什么才是。”宁樱语气里倒是没有嫌弃,而是她真的不知,她的嫁衣绣得差不多了,寻思着绣几方手帕,青岩侯府的那些小姐和谭慎衍关系不好,且嫡庶有别,她礼数上过得去就是了,不用刻意巴结讨好谁。
宁静芳脸上闪过羞赧,她也是担心送出去的东西不讨人喜欢,做人嫂子和当表姐不同,凡事她希望尽善尽美,这才找宁樱商量来着,有个人拿主意,她心里才觉得踏实。
见她不好意思是,宁樱顿了顿,认真思索起来,“女孩子喜欢花儿,你绣些花在手帕上不会错,但花种类多,梅兰菊各有所爱,你可以问大伯母打听柳府小姐的喜好,大伯母一定有法子打听到的。”
这个法子宁静芳心里也想过,怕柳氏为难,一直开不了口,柳府的几个舅母看不起她,柳氏回柳府打听,传到她舅母耳中,以为她想巴结她们,宁静芳心里中意这门亲事,但不想柳氏为了她被舅母们轻视。
柳氏为她做了够多了,她不想再拉柳氏下水,抬起头,直视宁樱道,“早先我娘就劝我别和你闹,我不听话,后来去了庄子,我娘为了帮我出气,做了些伤害你的事儿,你如果有气的话就冲着我来吧。”
宁静芳眉目洋溢着坚决之气,宁樱忽然笑了起来,“过去的事情就算了,真要计较,哪计较得回来。”
她是真的不想和谁计较,宁静芳能为柳氏着想可见一番孝心,黄氏满怀希望的等宁静芸迷途知返,一次次的失望,柳氏比黄氏幸福。
姐妹两说了许久的话,宁静芳离开桃园时一身轻松,其实,宁樱不如想象中的难相处,见多识广,性子大度,柳氏说的对,都是姐妹,往后嫁人了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在娘家,仗着是一家人彼此会互相体谅包容,嫁了人,即使是斗嘴,都没人肯纵容你了。
往后,宁静芳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去桃园陪宁静芳,提着针线篮子,各自绣各自的嫁妆,说说话,刘菲菲也喜欢来。
到了盛夏时节,府里准备宁樱的亲事,加之宁国忠被弹劾之事,宁府有意避避风头,没有去避暑山庄,期间,柳府的人来了几次,隐隐有退亲的打算,阮氏话说得隐晦,柳氏当没听到似的,阮氏心有不悦,双方一直僵持着。
宁静芳说起这事儿,眉梢染上了愁绪,“我有时候也不知道我娘继续坚持这门亲事对不对,我大舅母不喜欢我,嫁过去也是看她脸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