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娘恼怒,立起眼:“谁?谁敢编排?编排了什么不中听,看我不一口唾沫过去,啐得她脸上都是牙花子。”
阿萁委屈道:“自是编排我为人不孝,香坊请的好几十的香工,家财少说也有千贯,竟把上了年纪的老嬢嬢当牛使。天天看老人家跟拉磨驴似得在那打转。”
施老娘气得笑,一巴掌轻拍阿萁额头上:“大胆,骂你嬢嬢是驴。”
阿萁道:“等新屋砌好,偌大的院子,嬢嬢光是转一圈就费脚程,没有仆役帮手,岂不是受罪,还不如不要大屋呢。再说,香坊的一众健仆都是咱们自家人,日日吃饭都是头顶大事。”
施老娘斥道:“放屁,清水寺拜佛我都是亲去的,最不怕脚程,我还硬朗着。做个饭有甚打紧的。”
阿萁哄她道:“那是拜佛,有神仙照顾,您老才不觉得累。谢山老先生嬢嬢的屋子连着小佛堂呢,嬢嬢要是没事干,就多拜拜佛,自家就是跟神佛打交道的。”
这话说得施老娘深以为然,自家做线香买卖,可不是跟神佛交道,如今的好日子都是菩萨慈悲照顾的,是要多拜拜:“嬢嬢这辈子都没想到还能有人伺侯呢。”
阿萁吹嘘:“嬢嬢看着,孙女儿定要让嬢嬢福。”
施老娘想骂她吹牛,话到嘴边成了乐陶陶一句话:“行,嬢嬢尽量活久一点,嬢嬢手脚顺健,人也清灵,想来还死不了。”
阿萁笑道:“嬢嬢定会长命百岁。”
如今施家小有名气,如媒婆牙郎这等行当,消息又比别人灵通,知道施家要买人,殷勤地亲带了人跟在江大屁股后面到施家,陈氏靠不住,阿萁不得不又请了江娘子帮忙,
江娘子将盖头一盖,到施家与牙郎问了问这几个粗妇的来历,都是清白人家因家贫谋生的。江娘子又叫阿萁观人眼色,眼珠乱飞的不要,木讷呆滞的也不要,再看指甲,牙上既领了家来,定换得干净衣裳,净手洗面的,看指缝有没有黑泥才知是不是勤快喜洁的。
“大户人家请的厨娘,好些是雇了来的,她们有手艺在身,与主家只签短契,无有手艺傍身,反倒签了长契。”江娘子看当中两个粗妇本份老实,指给阿萁,“她们可用。”
阿萁遂与这两个妇人说好工钱,又付了牙郎中间资费。牙郎笑着收了钱,又道:“小娘子,我知你家还要雇人,二流小娘子改日再照顾我的买卖。”
阿萁答应下来,送走了牙郎。
那两个妇人看施家农宅简小,都有些疑惑,这几间屋子,她们好像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阿萁又在香坊那腾出一间屋灶房,专与香工用,领了两个妇人香坊,指了一间屋子给他们,道:“这几日家里还在砌屋,要多忙乱一阵,过后日间大致做十几人的饭食,傍晚做裹腹点心。”
两妇人没想到主家不显山不露水,家中竟办着这么大的作坊,顿时安下心里。家中雇了人,施进与陈氏别扭几日,倒也服和下来,只阿豆有些失望,她以为会有人贴身服侍她呢。
阿萁哭笑不得,数着新屋落成和江石的归期,这日,卫煦送了一船香归来,脸色大为奇怪,他与和尚打得交道多了,学得佛家的平心静气,这趟却面带薄怒,阿萁正要询问,就见卫煦身后绕出一个人,一身鲜衣,打扮得颇为富贵。
卫煦隐下怒意,不让自己发火,与阿萁道:“这位郎君想要买香引。”
第140章 强买强卖
“小娘子,我愿出万金买施家的香引。”
阿萁端着茶,满腹疑惑,对面的鲜衣郎君滔滔不绝、口若悬河,面带得意跟阿萁说着万金可折换多少田地,买多大的宅院,雇得多少仆人,渴能饮琼浆,饥能食珍馐,就算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都能安享一世富贵。
这人,定以为自己不过区区村女,眼界狭小,定会为金银所迷惑。阿萁摸摸脸,自己难道像个蠢货。线香是只金鸡,还是只很能生的金鸡,她但凡有点眼光,都不会卖掉它。
鲜衣郎君面带微笑,笑问:“施家小娘子,以为何?”
卫煦仍旧气呼呼的,他押香回来就被这人给缠上了,只他做不得施家的主,不甘不愿将人带了回来,听他长长扁扁说了一长串迷惑阿萁,暗暗发急,担心阿萁受他的哄骗。
季四立在阿萁身后,有些戒惫,这个鲜衣郎君的目光与藏起来的那点点轻视,他再熟悉不过。
阿萁轻摇了摇头,道:“蒋郎君,我家中有一亩旱田,因着地力不肥,又无近水,种不得好粮,一年辛苦劳作,也只能收得良田半数的粮,纵是如此,家里祖母却从未动过卖田的心思,道:收粮是不多,只是这细水不断,年年有粮,哪怕不能让家中饱肚,却能让家里人不至于饿死。”
蒋郎君收敛神色,反问:“施小娘子,这是何意?”
阿萁笑道:“你看,家中连着这旱田都不肯卖,何况香引呢?”
蒋郎君倒也不生气,笑道:“小娘子大许还不知晓,万金到底有多少?施家上下可保几代无忧。香坊纵能挣钱,里头又有本,又有人工,又兼各种杂事劳心,再者,常言道:天有不测之风云。小娘子焉知线香的买卖永保无虞,不如换成摸得到的真金白银才是到手的实惠。=”
阿萁道:“蒋郎君说得也不无道理。”她狡黠一笑,“我折算了一下,近几年线香的买卖大致无虞,时长日久,生出变故也是情理当中,那时我再折价卖香引,也不会蚀了本。”
蒋郎君摇摇头,似是阿萁说了可笑幼稚之语,道:“小娘子,这等大事,不如与家中大人商议一番?”
陈氏在灶间听得全乎,万金啊,纵是不做买卖也可使得,强于萁娘在外抛头露面,只是,这个到底是自己的小心思,女儿大许是不愿听自己的,丈夫对这些一窍不通,也是一味纵着女儿行事,也只婆母……不过,想想施老娘,多半也是不愿意卖的。
果然,阿萁请了施老娘回来。施老娘假笑几声,好声好气回绝了蒋郎君,她却是另一样心思,譬如自己上门出价一吊钱求买一样事物,那物件定不止这个价,这姓蒋的既然出价万金,那香引就不止值这钱。她糟老婆子虽没见识,却也算得来这大头账。
蒋郎君也有些吃惊,他出价万金心头也是血滴,料想这农户,不曾走运前一年都不定积得十贯铜钱。万两金,都能砸死人,这一老一少竟不曾乱了心智。蒋郎君惊后,又有些恼怒:不识好歹。
“小娘子,据我所知,你家这香坊虽是鸿运当头,却也遇着大难题。”
阿萁眉头一跳:“请蒋郎君赐教。”
蒋郎君轻捻一下指尖,道:“据我所小知,如今市面上香材紧缺,这物缺嘛价必高。”他轻蔑一笑,“再者树大招风,线香异军突起,难免遭人记挂,远近香行,大都兼卖香材与成香,施家硬是刮走一块肉,各个香行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阿萁见他似有威胁之意,道:“蒋郎君道施家刮走了一块肉,我却大不认同,香事为雅,先前香饼香丸香篆从来都富贵人家所享,平头百姓哪有这等闲钱闲情,线香做的却是他们的买卖,天子都说是恩泽万民之物,何来割肉之说。”
蒋郎君却笑道:“小娘子长于平家,不知买卖里头的一些门道,最忌的就是独你有,我他兼无。所谓独木不成林,小娘子也说线香乃平价之物,若是各样香料价高一倍,两倍,香坊可还有利?”
阿萁忙掩下双眸,抹去惊疑,故意惶恐道:“都说做买卖与人为善方是长久,纵是香料有缺空,价高一倍、两倍的,好似结仇之举,施家自问也不曾得罪各个香行。”
蒋郎君但笑不语,神色间又流露出一丝得意与轻慢。
阿萁心想:他背后定有倚靠,才敢放这样的狂言,各香行真个齐齐涨价,这便是断线香的生路。我做线香,他们主卖香料香丸,他们贵卖,我贱卖,本就不占他们的买卖,我又买他们的香料,这原本是双方得利的事。一人针对于我,许是眼红,见不得人好;二人针对于我,也是心中嫉恨,不许后来者居上;三人针对于我,财帛动人心,许要分我之利。各个香行合在一起针对于我,必是有人私下生事,这人非富即贵,就如付家商铺,明明都是临街旺铺,却无一人出资。
她心下稍动,问蒋郎君道:“嬢嬢说出头的椽子易烂头,我家中祖辈种田,别说出个当官的,连个读书人都没有供出一个。”她苦笑一下,“香行不卖我香料,我确实没有好的应对,只是,商人逐利,蒋郎君买了香引便能与他们和睦?”
蒋郎君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往下轻敛,矜持而自贵,他慢声道:“这便不劳施小娘子操心,我们……我岂与你施家同。”
阿萁心道:果然背后有人。
蒋郎君她被自己吓住,道:“施小娘子如今卖香引,还能得万金之利,俗话说时不我待,改日再松口,未必还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阿萁听了这话,心下大恼:这人好生霸道,明明做尽占便宜的事,连着口头之利都要占去。她迟疑道:“蒋郎君,一来,这是关乎全家的大事,我做不得主;二来,施家得香引时,不知私下可否转卖。蒋郎君不如许我些时日,让我与家中长辈细细商议一番,再者,我也得问问贵人香引可否转手。”
蒋郎君略一沉吟,道:“买卖素来讲究个你情我愿,施小娘子的忧虑乃人之常情,至于香引能否转手,想来施家得香引时应有文书契约,上面若是没有明写不得转让,那便是可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