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国虽是接了诏令,赶着春耕时节来了兖州,心中却满腹疑虑,见了姜奉之和郭舍,又看过他们呈上来的舆图、水文文书,依然是将信将疑,“酸枣到濮阳河段,河床淤积,一旦暴雨,确实容易水漫山田,昌邑济水这一段,也确实欠修,水位上涨后,有决堤的可能,可眼下是三月,只怕不会有暴雨。”
姜奉之行礼,“有备无患罢了。”
韩安国颔首,他虽然不以为浊河水会决堤,但皇帝的人既然查出来了这些问题,又派了他来,他必然是要把事情办好的。
多的韩安国也不管,当即便下令,让兖州太守调兵修河道,又照姚公的建议,在濮阳东穿渠分水,浊河水位一旦上涨,便打开闸口,分流入漳河,过乐成再重新汇入浊河,灌入渤海。
穿渠是一件大事,但韩安国并没有管太多,一则这是皇帝的旨意,二则他仔细看过河工呈上来的修筑计策,尤其建设东、西两道分水石堤,是一举多得的数利之举,汛期可以开高处的分水口,泄洪分流进漳水,旱期时,又可开低处的闸口,河水缓缓流入水渠中,灌溉冀州的土地,冀州、兖州百姓都有受惠。
他下令下得爽快,几乎整个兖州都忙碌起来,方含和兖州郡官吏,乃至于住在这儿的东平国国主,隔壁赵国国主都亲自来拜谒,旁敲侧击他的用意。
韩安国也不多讲,问就说是陛下的意思,他领了诏令,听陛下的令行事。
两个月过去,淤堵的河道基本疏通了,姜奉之调拨银钱,给招募来的河工及百姓发放银钱,薪粮很高,非但兖州的百姓来争工,周边两郡的百姓,也有不少人赶来挣钱。
赵王刘彭祖、定陶王刘乘聚在濮阳码头边小楼上,立在窗边看河滩上熙熙攘攘,开凿的开凿,背土的背土,每个人都干劲十足,穿渠二十里,这些人像会吃土一样,两头并进,一日一个样,两个月过去,眼看就要接上了。
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工事,难得有此盛景,刘彭祖每日都来河滩上望一望,这时看水渠快要接通了,莫名地跟着瞎激动,“听表兄说,咱们这个弟弟特别喜欢折腾,而且精力旺盛,作风强势,臣子们要是想着,今日提一件事,明日斟酌再办,咱们弟弟得把他们关在布政殿,龙厕借给他们用,茶水膳食准备好,保管让他们有个定论,再回家,甭管千秩大臣,王公贵族,还是末位小吏,出了未央宫,哪个不是面有菜色,听说还有那贵门子弟吃不了那个苦,干两月干不动了,主动辞官归家的,现在这是不满足折腾京官,地方上折腾了,看这声势浩荡的。”
定陶王刘乘手里的扇子摇得飞快,“关键是兜里有钱,你看发的白面饼子,非但管饱,傍晚间还可以领得一些归家,兄长你地大,不了解,寻常人家一年也吃不了几个白面饼子,大米饭更不用说了,你看袋子沉甸甸的,谁不眼馋。”
像他这样,封地小得转不了身的诸侯王,特别的能理解民生疾苦。
刘彭祖嗤笑一声,“不是内府的钱,也不是国库的钱,便是朝廷大臣同意,祖母也不可能答应让他这般挥霍父皇留下的积蓄,韩安国说,这修筑工事的钱,是并州一个富户捐赠的,连东坪山上开矿的钱也是。”
刘乘更羡慕了,“我怎么没碰上这样善良的富户。”
刘彭祖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哪里是什么富户,并州是皇后的封邑,眼下虽是归了汉庭,但并州粮庄、盐山、冶铁都还在皇后手里,啧”
刘彭祖轻哼一一声,“吃这样的软饭,咱们那位弟弟,倒也吃得开心。”
刘乘咂舌,他咋就娶不到这样的女人。
刘彭祖看了眼艳阳天,继续嗤笑,“看他这瞎折腾,万一没用,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刘乘听了,决定就在濮阳住下了。
阿娇忙碌几个月,防患于未然,虽然累,但也希望水灾不要来,且疏通了河道,修筑了工事,无论如何都是好事,并不算白费功夫,越是临近五月,阿娇越是放心,过了这一坎,接着加固河堤,至少这几年,浊河不会出大问题,刘彻可以安心专注朝内,她也可以继续攻略茶园和煤炭,争取下次张骞出使西域,茶叶可以换回马匹。
但工事结束后不到两天,还不等兖州官员非议抱怨,兖州、冀州、乃至豫州,一齐变了天,暴雨接连下了几日不见停,不用韩安国再提醒,兖州太守方含就已经领着河工官员迁徙河道两岸的村民了。
刘乘和刘彭祖被暴雨阻隔在了濮阳,看外头积水淹没村舍街镇,连害怕都忘记了,抱在一起打抖,“难道真有真龙天子一说,陛下弟弟是怎么知道的,天呐”
自酸枣到濮阳的浊河、济水交接处,虽然已经挖掉了淤泥,疏通过河床,但暴雨冲刷过山脉,泥沙顺流而下,河床抬高,河水依旧蔓延到了定陶、濮阳两地,韩安国心中极为震动,更不要说从头到尾完全懵住的兖州官员,看向东边长安城方向时,莫不敬畏震骇。
百姓们早先便知晓是天子派了韩安国大人来疏通河道,修水渠的,雨还未停,欢呼声就起了,对着长安城的方向,跪地拜谢,高呼万岁。
兖州上下再不敢胡乱应付,人人尽心竭力,营救的营救,调兵迁徙的调兵迁徙,分发粮食的分发粮食。
连阿娇运到山上藏着的粮食都没怎么用上。
姜奉之、郭舍、杜荃几人瞠目结舌,“从没有见过反应这般迅速的官僚,简直万众一心一气呵成。”
新挖的渠道还没填上石壁,但分水闸一开,河水灌出去,濮阳受灾并不严重,下游的东平、禹县、清河都保住了。
暴雨连下十六日,但灾情算不上严重,至少死亡人数未过五百,在这样的洪水面前,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新播种的田地毁了,来年百姓们没有收成,姜奉之把山上存着粮食的消息告知韩安国,韩安国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迅速调兵运粮,分发粮食,被洪水摧毁的村落,也一并往高处迁徙,安然有序。
天放晴后,阿娇走访各个村落,看各家皆有粮食渡日,未曾出现人相食的情形,放心了些,等接到朝廷发放来的宿麦麦种,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平安渡过一劫。
姜奉之几人以为阿娇是刘彻派来的,所以待她还是如常,问可是要折转九江。
洛小八早就想催促了,“主母容禀,先前主上便来信,让属下强行带您离开兖州,您不同意,现在兖州诸事安定,又有大农令坐镇,您总该回去一趟罢,两年了。”
刘彻是挂心她的安危,不让她待在兖州,一直要她回洛阳,隔个十多天就来一卷信,后头谎称他病了,要她回去看他,阿娇知道他是耍赖撒谎,再加上工事紧张,也不愿斥候就这样来回奔波浪费脚力,索性信也不回了。
但确实挺久没见,距他上次来信讲荤话,说久旱盼甘霖又过去了小半年,想来是憋得慌,最近的信里,脾气越来越大,只差拿着绳子跑过来捆她了。
阿娇便朝姜奉之、郭舍几人道,“请先生们回九江,茶园的事暂且要托付给先生们了。”她回一趟洛阳,会直接北上,先去一趟雁门关,煤矿的事始终是个结,关乎人命,不解决这件事,她始终不能放心。
姜奉之几人和她熟识,知晓她的脾性,便也不客套推脱,收拾行礼,取道九江。
待阿娇吩咐宁仪收拾行礼,启程回洛阳,洛小八才反应过来,几乎一蹦三尺高,“主母这是同意回去了么”
阿娇点点头,洛小八兴奋地哇了一声,“我这就先赶回长安,通知主上”
他说完,也不听阿娇的喊声,当真是什么都不带,牵了一匹马翻身上去,一下就只看得见尘土飞扬了。
阿娇哭笑不得,“也不需要激动成这样罢。”
洛二武艺好,性格则闷,话很少,洛小八先一步走了,他便跟上来,做牵马的仆射。
定陶离洛阳,倒不如九江离洛阳远,似洛小八快马加鞭,一月能到,阿娇想着要回去见他,心里倒有点别扭羞涩起来,主要她这两月上山下乡,风吹日晒,不照镜子都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了。
宁仪收拾东西进来,看阿娇对着镜子眼睛眨啊眨左看看右看看,忍笑道,“主母只要不伪装,就还和以前一样美,先前洛小八还说,人比人气死人,都是一样在外跑,主母晒不黑,他和洛二就晒成炭团了。”
阿娇上下打量自己,脸还好,只是皮肤有一点点粗糙,一路上她调点面膜敷一敷,养个月半,也就好了。
就是手,粗糙了很多,先前在宫中养得莹白柔滑,这会儿又长茧子了
手背上好看的窝窝也不见了
刘彻那个混蛋,最喜欢捏着她的手玩,阿娇泄气,又很快打起精神,立刻写了个方子,先让宁仪去准备药材,这可是异地恋,每一次见面,形象都很重要,久别重逢,她一定不能灰头土脸的
宁仪还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看里头有不少牛乳瓜果,又不像,稀奇问,“主上这是要做什么”
阿娇脸红,“是要做美容用的药膏,能让皮肤嫩一些,还可以变白,多买一点,到时候宁仪你一起做。”
没有女孩子不爱美的,宁仪每回出门,碰到太阳大,总也从头包到脚,听阿娇这样说,高兴地拍了拍脸,“那感情好啊,属下这就去买”
午间收拾好马车,照旧伪装成商队,一行人便启程了,先前一直忙,倒不觉得想,现在在马车上,回洛阳,就常常想起他了。
路上也常听见和他相关的传闻,许是兖州的事传回了长安城,陛下真龙天子的呼声越来越高,神化得离谱,毕竟未卜先知这件事,在古代还是很震撼的,尤其这个人还是皇帝。
又有董仲舒上奏天人三策,提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理论,这回是捅了马蜂窝,沉寂许久的太皇太后下懿旨申斥,免了董仲舒讲经博士的官,若非刘彻拦着,定也是被砍头了。
阿娇有些能理解祖母的想法,祖母尊黄老,扶持她的诸窦都习黄老,如若连这点也守不住,那她以后就什么都不是了,处在她的身份上,要反对也非常简单,只一个孝字,便要压得刘彻翻身不能。
因为刘彻想要推行儒家学说,想给统治和被统治阶级披上一层温情的外衣,想要利用儒家三纲五伦实现大一统,使万众归心,以仁义礼智信约束、教化民众,孝悌当头,他必然要做好这个表率,哪怕只是明面上的。
要动,也要等一个好时机。
刘彻在这件事上一直做得很好,哪怕始终与祖母政见相悖,天下也无人能指摘他什么。
并且他这几年,比起上辈子,可是自由了不少,很多事也提前了,譬如此次上书,虽然未成功,但董仲舒一旦站出来,刘彻表明了意图,他便博得了天下儒生的支持。
哪怕刘彻其实并不尊儒术,学了些儒学,也不过想利用儒学罢了。
这是他自秦二世而亡看出的教训,外儒内法,以刚强的手腕保证政治制度的施行,又披上儒学的外衣,爱之仁、正之义、君之礼、哲之思、情同信,天下人莫不信服。
他借儒家实现大一统,加强中央集权,儒家则借他,成为官学正统,相互利用罢了。
相反,祖母的反对就显得有些无力了,兴许是意识到,刘彻已经不是想废就能废的孙子了。
祖母这次动不了董仲舒,以后就更动不了了。
这一世,只会比上一世更好。
阿娇心情好,早晚各敷一次面膜,到了荥阳的时候,整个又有点当初在宫里时的样子了。
直至洛阳城外,宁仪也白净了不少,看阿娇神思不属地擦手脂,笑盈盈地说,“唉,这几日才觉得主母是女子。”
行宫在城西,马车要从城东进去,想着马上就要见面,阿娇心脏病了似的,心跳一下快一下慢,后头又想起,不定刘彻要问她要礼物,她要说没有,或者是忘了,肯定不高兴,连忙让停了车,自己带上个面纱,找书肆胡乱买了两支笔充数。
出了书肆还想去一下商肆,想买身好看的衣服,再买对玉耳坠来带,人还在摊子前挑选,整个人就从后面被捞住了,一下就被扛起来丢到了马车里,速度之快,便是阿娇一身武艺都没反应过来。
阿娇认出了压着自己的人,很是想念,才想说话,察觉他身体的变化,顿时脸色爆红,手握成拳头就要打他,“你这个色狼”
刘彻埋头就亲,虽然马车四周有围挡,但毕竟还在大街上,阿娇脸皮再厚再开放也做不出这种事,手脚一起并用,挣扎着要起来,岂料她一动,压在身上的人闷哼一声,身体一震,随后一僵,瞧着她,眼底闪过些不可置信,紧抿着薄唇,一动不动了。
阿娇一呆,察觉到腿上有一点润湿透进了布料里,再去看他,见他虽面沉如水,耳垂却红了,且越来越红,最后连脖颈也带了一层粉,猜到他是怎么回事,不由哈哈笑起来,笑了一会儿见他也不说话,就只垂眸凝视着她,只是身体越来越烫,抵着她的地方越来越霸道,便也脸色绯红,不敢再笑了。
他低头来吻,阿娇偏头避过,他不依不饶,阿娇气得打他,手腕却被压在了两侧,刘彻打了个呼哨,很快响起了马蹄声,驾车的飞雪自己跑起来了,阿娇被颠了一下,勉强抬起头来,掀了透气的竹片往后看,宁仪洛三几个正在远处说话,压根不打算管这个没人驾驶的马车会跑去哪里。
原本就离城门不远,马车跑出城,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听得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重,到山庄外时,她衣服是散的,被他连大氅裹住,一下扛起来,连正门也不走,翻墙进去。
他脚步凌乱,撞倒灯台也不管,阿娇听着都疼,挣扎着想下来,想和他说话,想听他的声音,“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还认识我是谁么”
“哑巴了”
刘彻不想说话,现在他只想做一件事。
只是稍稍一想,身体便涨得生疼,几乎要把她就地正法了,又知她脾性,胡来只怕要生气,好歹是留存了一丝理智,只是再分不出心力想别的了。
阿娇是真的担心了,身体往后仰要看他,不会是有人下毒想害他吧。阿娇想给他把脉,听他砰地一脚踢开了一道门,直把那门踢坏了,踩着门板踏进去,瞠目结舌又哑口无言。
阿娇搂住他的脖颈,小声说,“我在定陶受伤了,肚子疼。”
刘彻身体一僵,停住脚步,稍稍松开了些牢牢箍着她腿弯的手臂,避开她的肚子,把人放下来一些,只是依然拥着她,看她的小腹,“怎么受伤的,可有看医师,现在怎么样,刚才有没有弄疼你。”
他声音裹着潮意,又很担心,抱着她就要出去找洛九来看病,阿娇就后悔捉弄他了,掀着眼睑看他,“我没受伤,我骗你的。”
刘彻身形一顿,垂眸仔细看她的神色,掌心覆上她的腹部,确认她没事,额头上曝起些青筋,没有受伤,只是不想给他碰。
刘彻松了手,让她自己站好,走到一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下来喝茶,一眼也不看她。
阿娇哑然,懊恼后悔,软软喊了声阿彻不见人应,自己松开了拢住大氅的手,衣衫不整地伸手去拉他。
刘彻半边手臂立时麻掉,那股酥麻直透心底,微微咬了咬牙才忍住,身体却被她拉起来了。
阿娇把他拉到床榻边,瞧见他嘴角明明要上翘却故意拉平板着脸的模样,心里好笑又甜蜜,绕到他前面,手臂去勾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贴到了他怀里,踮着脚吻他,笑道,“人家只是觉得,次次都是你主动,这回该我主动了,你怎么还生气了。”
阿娇说完,自己先被麻得打了个抖,搂住她的人却似乎不觉得,眸光深邃灼热,“这可是你说的,你来,今日我已经沐浴三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