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是被米粥的清香勾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刘彻好看的手抬着陶碗,又用扇子煽着, 好把米粥的香气煽到床榻里来, 他头带墨玉冠, 素衣宽袍广袖,生得清俊, 这般无聊的举动也惬意好看得像是提笔润墨,不过眉眼间带了些暖意,晨光里就越发俊美了。
阿娇窝在被子里看着,心里安宁, 就泛起困来,从被子里探出手来, 拿掉他手里的扇子,拉过他干燥温暖的掌心,搁在脸下,就打算睡了。
刘彻失笑, 指腹摩挲她脸侧的肌肤,“不饿了,先吃点东西再睡。”
阿娇肚子应声咕咕叫,是真的饿了,不过不想起,就闭着眼睛装睡, 又睁开眼睛看他,“昨晚一晚不睡,你不困吗,陪我再睡一会儿。”
昨夜他差点没被她气死, 哪里知晓困,回了山庄又有长安城来的邸报奏疏要看,想着白日的时间可以空出来,带她游览洛阳风致。
又爱看她撒娇的样子,笑了笑,也不再劝,陶碗搁在案桌上,舀了粥含到口里,俯身要喂给她。
阿娇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也不管他脸有多俊,伸手就推他的脸,自己爬起来,“我自己来,脏不脏啊。”
刘彻本只是逗逗她,听她这样说,倒非要喂给她不可,“昨日那样亲你,不知吃了多少了,你现在嫌弃,晚了。”
他说完,又捡了盘子里的瓜果、蘸了蜂蜜,含着来喂她,阿娇笑着躲避,两人在床榻上笑闹成一团,闹一会儿刘彻便有些意动,眸光幽深,阿娇心领神会,伸手推他,“你不要老是这样,倒不是我心眼小,不能接受现实,确实是做了也白做,不会有成果的。”
她杏眸里都是纠结,刘彻笑出了声,眉目舒悦,“亏你重活一世,床笫之欢若都为了子嗣,那王公大臣,有了子嗣,就不必姬妾三千了。”
他便说她在这件事上怎么能推则推,能拒就拒,他还以为她是心中无爱,不乐意让他触碰,刘彻眉眼间都是笑意,低头吻了吻怀里的人,他许是饿得狠了,见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想把她往床榻上拖,怎么都亲不够。
他一点点吻过她的脸,不带一丝情欲,就好像是特别珍视喜欢,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所以就这样搂在怀里一点点吻着,他在床榻上是很强势的,连她的腿也要压去他膝盖下霸占着。
阿娇心里便泛出了些涟漪,上辈子21岁的刘彻,来找她欢爱,那目的就只剩一个了,反正他走了以后她是一定要看医师的,那时候她很着急,他虽是从内府拨出大笔的钱财找医师,找药给她治病,但万万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明白白告诉她,三十岁之前不着急,不考虑,让她不要有负担。
阿娇瞧着眼前的人,分明是和上辈子一样的眉目,可又让她有些陌生了,至少像昨晚的情况,刘彻正生气,和她大吵,虽然不会把她扔在山上,会给她换衣服,会背她下山,却不会和她解释的,说他说错话了的,他天生贵胄,唯一一次看起来像是道歉的事,只有轮台罪己诏,对女人更没有耐心,把她送回行宫,估计甩袖离去,十天半月不理她,找别的乐子去了。
如果现在的刘彻是喜欢她,那上辈子的刘彻,真的有喜欢过她么或者说,上辈子的刘彻,有喜欢过人么
刘彻最不喜欢她瞧着他出神,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一口,目光不悦,“你再敢看着我肖想他,莫不是上辈子刘彻也给你这样喂粥不成。”
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上辈子的阿娇,可以想见的骄矜,身侧婢女仆从环绕,也没有现在这样不方便有下人伺候的时候,刘彻笃定。
阿娇忍着笑,叹气道,“就是没喂过,大婚后也少这样亲密过,才觉得稀奇,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糟糕,尤其阿母朝你要东西,你不好对长辈说什么,难免要带了怒气来我身上,再加上我时常有些愚蠢的举动,你就对我很不耐烦,唉”
她垂着眼睑,很失落的样子,刘彻哑然,好一会儿才重新把粥碗端过来,汤勺舀了喂到她唇边,哂笑一声,“天底下还有比朕更冤枉的人么,上辈子的福没享到,上辈子的黑锅却要背。”
阿娇听了,就有些绷不住,含下勺子里的粥,温度刚刚好,落下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却还不饶人,觑着他问,“什么福”
刘彻微微挑眉,“旁的不说,十二岁那时,你多缠人,大婚前还摸进太子宫,不但强行亲我,还缠着要我主动亲你,你看看你现在。”
那不是年少轻狂吗,阿娇自己想着,不由也笑起来,支起身体来要去亲他,刘彻伸手挡住了,“一嘴的米糊,等下。”
阿娇哈哈乐,眉眼弯弯的,刘彻也笑,用额头轻碰她,“还困么,不困的话,我带你出去走走,洛阳毕竟是周时古都,景致尚可。”
阿娇有些挂心,“你出来了六七日,朝中无事么”
刘彻唔了一声,“自有臣属们去办,先前父皇,几个月不朝议也是常有的事,那日朕说要行猎,出游沐休几日,大致扫了一眼,大概有六七个臣子没崩住笑开花的罢。”
阿娇想着那情形,颇觉好笑。
刘彻见她展颜,便也捡着些朝堂上的趣闻来说,“每日都有臣子上奏疏请安,大讲阴阳调和敦伦之乐的先天之道,话里话外都是关心,实则是想委婉地提醒朕,少搞些事。”
奏疏自然是写的很隐晦,刘彻平时也当看个乐趣,偶尔起了兴致,也会将宫里一些用处不是很大的宫婢赏赐给他们,时日一久,谏臣知道劝不动,也就不再劝了。
要做他的臣子可真不容易,他自然只会更忙,阿娇往里挪了挪,让他躺过来,给他把脉,又想叫洛三进来问,他平时作息好不好,又担心他因为知道命数,会乱来。
她改变了很多事,可见事情不是既定的。
刘彻另一只手枕在脑后,闲闲看着她答,“不用问别人,朕很珍惜身体,清晨练武,除非出了大事,晚间歇息的也早。”
他说着倒是一笑,“朕身体好,臣子们以为不近女色可修身养性,延年益寿,严安徐乐连家里的美姬都遣散了。”
那还真是个美丽的误会,阿娇笑起来,窝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听他说话声越来越低,没一会儿呼吸均匀起来,显然是睡着了。
阿娇撑起脑袋,看了他的睡颜一会儿,本是不困,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洛一在外叩门,禀告说颍川薛氏携家眷子女进献牡丹珍品,正在庄外候着。
阿娇一下就抬起脑袋来了,洛小八最爱在她耳边讲陛下的风流韵事,当然每次都要强调他家陛下如何坐怀不乱,对貌美佳人视而不见云云,重点讲了上元节陆氏女清莞赠花,颍川韩氏女韩姌当街拦马,颍川薛氏女洛阳府献舞。
阿娇第一耳朵听见了薛字,第二耳朵听见了携子女,那肯定是有薛家出名的大才子薛放和薛家嫡女薛舞了。
阿娇不由看了刘彻一眼,不料他也正幽幽看着她,阿娇顺手拧了下他的腰侧,“献花的来了。”
她一语双关,刘彻岂会听不出,笑着握了她的手,“不去,你精神恢复了么恢复的话我们继续敦伦之乐,省得臣子们说有一个欲求不满的天子为君真可怕。”
阿娇瞪了他一眼,自己先起来了,找了正服来帮他更衣,薛家虽比不得皇族,但世世代代钟鸣鼎食,文帝一朝时官至御史大夫,这一代虽是无人在朝为官,却也出了一个名满天下的读书人薛耀,这是读书人的代表,若得天子礼遇,天下读书人都有被礼遇的代入感。
刘彻让洛一去请谒官严安,备下宴席,让严安先把人请到正堂,说一会儿过去。
阿娇肯定是不能出面的,刘彻让洛一跟着她,在山庄里转一转,自己去了前院。
刘彻离开没多久,洛小七送了宫中急件来,是南平交代送的,与皇后有关。
不是朝廷要务,阿娇便先拆开看了,看完怔在了原地,信里说祖母设宴,请了皇后去,想让皇后挑选些臣女入宫,绵延子嗣国储,皇后当时就拒绝了,说陛下答应过阿娇,只娶阿娇一人。
阿娇拿着绢帛坐下来,眉头皱得死死的,一则刘彻从没有承诺过这种话,二则就算答应过,刘彻也不可能将这种话说给旁人听,更不要说广而告之了。
这话一出,不单单是祖母,舅母,就算是朝臣,只怕都要对她有微词了,没想到重活一世,还是如上一世一般,妒妇的名声冠绝天下。
阿娇颇有些哭笑不得,想到祖母和舅母,又笑不出来了,这回她一下就把天下人得罪个齐全了。毕竟所有人都会想,她一个无嗣的女人,凭什么,多大脸才能说出这种话。
尤其当初她为太子妃,祖母和舅舅都问过这个问题,她明明就答应了,这会儿出尔反尔,祖母只怕气得不轻。
阿娇问洛七,“丽姝怎么样,有没有事”
洛七回禀,“太皇太后发了怒,让皇后回宫了。”
这句话搁在后世,兴许只是一句平常话,放在这个年代,放在皇后这个身份上,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不能为的下下策了,阿娇迟疑,她有些拿不准,丽姝纯粹是好心办坏事,替她着想,找这个理由挡了要入宫的女子,还是别有居心
不要怪她以小人之心猜度下属之妻,实在是上辈子在后宫,见到的龌龊多了,不免生了些警惕,毕竟她短短一句话,就把仇恨值拉满了,若非有舅舅的圣旨在,只怕祖母这会儿都生了废后的心思了。
可废了她,丽姝能得什么好吗,完全没有动机。
这件事说小不算小,阿娇心急,让洛一先请了洛三过来,先问两人的关系如何,虽然丽姝在她身边待了三个月,但那三个月她消极避世,对这个姑娘并没有太多了解,印象中是个话少,只埋头做事,又十分能沉下心的女子,椒房殿里许多古籍,艰涩难懂,百工技艺对外行人来说,又很难入门,小姑娘能跟着她一坐就是一整天,这在宫里是很难得的,她教过很多宫婢侍从,多数都只想能读会写,丽姝这样的很难得。
洛三苍白着脸进来,先跪下请罪,又递上来了一封书信,“属下该死,惹下大祸,请祖母降罪责罚。”
阿娇接过信来看,是丽姝写给洛三的私信,显然是刚送来不久,信里面丽姝十分惶恐,把长乐宫的事讲过一遍,说她可能办坏事了,她找了个理由,想帮主母推拒太皇太后,不想触怒太皇太后。
信上字迹缭乱,许是被吓到了,手抖着写的,还有晕开的墨渍,连声问洛三怎么办。
阿娇心里稍定,让洛三先回封信给丽姝,“让她不要慌,不是什么大事,近来先称病不出罢。”约莫过不久,祖母,舅母都会差人来找刘彻回去了。
洛三感激,先行礼退下了。
阿娇叹气,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皇后的名声不大好听,受天下人嘲弄唾骂,祖母,舅母对她不喜,越发要逼迫刘彻,让他充盈后宫了。
刘彻当然能拒绝,但总归要耗费很多心力在应付祖母和舅母身上。
阿娇先前搁下的心思又有点浮动,只是想起昨夜刘彻说的话,又安定下来,摇摇头,不打算管了。
总归是又要成为名留史册的妒妇代表,后世不定有多少文人墨客要以她为题材,写诗做文,哀怨的形象跃然纸上,只怕比上辈子还要癫狂些,阿娇略有些郁闷,也懒得易容,换了身婢女的衣服,到后头散心。
天下田地赋税归国库,山川菏泽则归少府,刘彻私库里有钱,也不是会节俭的性子,洛阳行宫不算富丽堂皇,却也精致秀美,十一进院落,流川河穿堂而过,一分为三,政务,待客,接见朝臣都在外院,后三分之二就和游梦山庄差不多了,九曲回廊,圈着林园雅致,眼下尚未入秋,正是枝繁叶茂之时,又有成片的公孙树,树冠先染上了一层金黄色,和淡绿混杂在一处,格外的漂亮。
阿娇却有些神思不属,频频往外院看。
宁仪抱剑偷笑,看她实在无心赏景,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前头看看,名动洛阳的美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阿娇被勘破了心思,不由脸热,拢着手咳嗽,“既然阿仪想看,我们就去看看。”
宁仪哈哈笑,两人都做婢女装束,倒也十分方便,宁仪随手找了两个托盘,阿娇却担心碰上刘彻的随臣,便不走正道,找了块帕子蒙了脸,上了屋顶,招呼宁仪也上来,“咱们悄悄去看看就好。”
两人武艺都是中上,避开下头巡逻的禁卫,上了屋顶如履平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刺客贼人。
洛一无奈,发了信号,守在各处的暗卫自然不会拦她。
阿娇趴在屋顶,掀了瓦片看,她倒是很好奇,刘彻寻常说的,看也不看旁的女子一眼,究竟是怎么个不看法。
庭堂里丝竹钟磬声婉转悠扬,清茗幽香,刘彻坐在上首,右侧斜下方坐了一个年轻公子,虽只是一袭青衣,却端的如清风朗月入怀,眉眼如画,谈吐不俗,是和刘彻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俊美,刘彻便是态度温和,也绝不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
这约莫就是名满天下的才子薛耀了,此人五岁出口成章,十三岁辩倒齐鲁大儒,十五岁察举入郎官营,却因景帝一朝时为政清静无为,薛耀点卯不足三月,解印而去,自此只寄情山水,结交好友,不再议政,年纪不大,颇有隐士之风,天下读书人莫不推崇。
此时却与阿娇先前的印象大为不同,针砭时政,言内政,如官学、太学、官员拟用升迁,颇有一针见血之处,难得的是他虽出身士族高门,却并不看中门第,反而唯才是举,提及官员升迁,甚至提出了官绩军绩考核诸如此类的议题,再看刘彻的神情,显然是和薛耀不谋而合,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当然刘彻这个人,对每个有才的人,对每个对他有用的人,常常都要表达相见恨晚之情,光是史书记载的就有十多个,是真正的求贤若渴了。
“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宁仪小声说了一句,不见回声,抬头一看,就见自家主上正看那屋里的美少年出神,再看一眼,也觉这男子着实出众,虽比不得陛下风姿,却也是极难得的了。
阿娇听宁仪说,稍稍往后挪了挪,找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