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瞻只感到身上一松,睁眼看到包大叔以搏命的方式把压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身
边一左一右有两煞帮他,竟然是当时他所收服的那对姐妹。
他明白包大叔拼死承担了所有的压力就是为了让他稍微恢复一下,因为下面的事,他
要自己来办了。
第三十一章 阮瞻之死(上)
虽然在月蚀开始的那一刻,感觉老友的力量骤然减弱了,但包大叔带着两个实力稍逊
的煞来独立对抗那强大的力量,还是艰难万分。他把平生之力全集中在双手上,灵力、念
力、法力和咒力源源不断地从全身传送到掌心,把天罗地网符收紧再收紧。他的双肋下,
有两道温凉的阴力穿胸而过,支撑着他不致跌倒。
加油啊,阿瞻!这压抑了多年的恶梦,这所有一切的胜负成败,都会在发生月蚀的九分
钟内解决。当月色恢复正常时,如果不能阻止天意成魔,那么天意会有个悲惨的结局,而
他们也都不能活着离开了。
包大叔心里默默对阮瞻说着,然后望了望被困在网中的朋友。见他愤怒地撕扯着罩在
他身上的网,手到之处,符网的破损之处更多。他连忙运起自己的灵力去补网,却感觉握
在手里的网线又剧烈地抖动起来,一股股凉得扎手的感觉自网线上传到他的手心中,而后
又涌入他的身体里乱窜,把他的内息搅得一团乱,同时网线绷断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股,巨
大的压力也迎面袭来。
「快放开我,我饶你不死!」阮父大喊一声。
包大叔无暇说话,只是集中力量死死困住对方,只是这次的冲击之力太大太急,撞得
包大叔身体向后一挫,差点坐在地上。他的身后,那两个煞也是影子一虚,同样苦苦支撑
。
阮父又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挣脱,回头一看,见阮瞻静静地站在一侧,神色清冷平
静,低垂着眼。似乎在调息,又似乎在等待。不禁怒火中烧,大叫道:「车轮大战就能奈
我何?想死,我成全你!」
话音未落,他目光中红光大盛,像要燃起两团妖火似的,同时一股黑气自身体内散发了
出来,在身外形成一团旋风,吹得他的衣服和头发全散乱着。而那些黑气却聚而不散,顺
着一条条的无形网线快速爬向包大叔。
包大叔此刻如果收手还能保住自己不受伤,但他铁了心要为阮瞻争取时间,也要尽量耗
费老友的战斗力量,所以就是不退缩,见黑气已至,念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各安
方位,备守坛庭。太上有令,搜捕邪精。护法神王,保灵诵经。皈依大道,元亨利贞。」
每念一句,就阻了那黑气一步,最后咬破舌尖,一篷血雾喷了上去,竟然把黑气打散了。
「我太小瞧你了。」阮父爆怒。原本和蔼文雅的人,因受恶气所控,竟然连脾气也变
得十分暴戾。
「邪不胜正,你纵然强横,也只能一时,静静心,找回自己吧。」明知道没有用的,
明知道这劝说行为有多么愚蠢,可这么多年的兄弟,怎么能忍心看他戕害亲朋、而后自戕
?就算他错手杀了自己,又怎么能怪他一分?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还有更加强烈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包大叔则接连不断地用各
种正宗道法咒语来对抗。那不是只背诵就可以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十分的法力和灵力才
有降魔之效,所以才不过几分钟,包大叔就已经汗如雨下,气息断断续续,浑身颤抖个不
停,脸涨红得像血一样,若不是正宗法咒对对方的恶气有些威?r作用,他可能早就支持不
住了。
感觉着体内的力气一分一分的流失,包大叔偷眼看了一下天空。半空之中,月亮已经
是半蚀,他已经尽了力了。但只要还有一分希望,他就要拖下去。
「还不放手!」阮父暴喝一声,再也不耐烦被綑绑着,既然不能破网而出,他干脆任
那符网勒在自己身上,然后冒着受伤的风险,双手从网的空隙中穿出,突然以全力攻击了
包大叔一招。
一袭之下,包大叔只感到自己地身体好像是一个窄小的港口,而老友的力量有如滔天
巨浪一般,在狂风怒涛的席卷之下,扑天盖地、不可阻挡地直扑了过来,瞬间有无数的冰
水倒灌进港口之中,已摧枯拉朽之势吞没了一切,手上一阵撕裂的疼痛,抓着网线的双手
被震裂了,鲜血淋漓了一地;胸口内,五脏好像也被撕裂了,胸腔内的热血狂喷而出,包
大叔向后就倒。
而那两个煞受到了波及,身影几乎被打散,此时见包大叔倒下,顾不得自身,抢上前
去扶住。而摆脱了符网控制的阮父,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老家
伙,是你自己找死!」他说着提掌便拍。
包大叔微笑了一下,一时竟然震住了阮父,不明白这个老道死到临头了有什么好笑,
「你笑什么?」
「我笑我们多年兄弟,你竟然没有一次在阴谋诡计上提防过我。你啊,就是太忠厚、
太执着,那那个儿子可比你机灵多了,假如你今天化为飞灰,哈哈,值了!」
阮父邪眼看他,不明白老道说的什么。只见包大叔费力抬了一下手臂,嘴唇动了动,
食指和中指向内微勾,还没等在场的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阮父身后的地面上,那些被
血浸染了的碎石下,一张符咒倏地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贴在了阮父的右臂上
。
他一愣,本能地想把符咒揭掉,但没有做到。
「血咒不是最厉害的吗?」包大叔喘着气说:「你打得我吐血,这血可不能浪费啊!
」原来他在受重伤的一瞬间,以极快的手法丢了一枚符咒在地上,再以自己的血全部染红
,加持法力。此时见老友愣在那儿,突然扯开自己胸前的衣服,当年以刀刻体,在肉身上
画符所结的伤痕呈现了出来,扭曲微红的伤痕,因为刚才一番剧斗的血气上涌而发亮。
阮父有几秒的精神恍惚,而就是这几秒,使他忽略了右臂上的变化,当他蓦然惊醒时
,就见那符咒幻化成了一柄血刀,闪着血样光泽,游走到他的肩膀处,把他整条右臂都绞
了下来。
阮父仰天惨叫。他虽然是魂体,不会流血,可是有法力的符咒伤到了他的魂身,他会
和人类有着一样的痛楚。而且这手臂再也接不回来,大大影响了他的法力。再看那手臂,
落在乱石堆里,顷刻间就化为一缕黑气消失无踪,但其中的恶气把地面上的石子都腐蚀成
了黑色石粉,连石缝间顽强生长的野草,也瞬间枯萎。
阮父大痛之下大怒,带着要把这可恶的老道碎屍万段的怒火,一掌拍出,一团滚烈的
黑雾瞬间覆上了包大叔的上半身,而此时,一道透亮的红光在雾气中一穿而过,让黑雾滞
了一滞,而后一个倒卷着飞过的风刃,把黑气硬逼了回去,两个煞则趁机把包大叔拖到了
巨石后面。
「包大叔你怎样?」万里焦急地问,而小夏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老人幽默风趣,外表看来憨厚朴实,甚至有一点傻气,可实际睿智深沈、一派仙
风道骨。可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健康的,不像此刻,憔悴得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吹走,而
且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一样,彷佛病入膏肓。
「我虽然看起来像马上要入土了,可是并无大碍。」包大叔咳嗽了几声,「快扶我起
来,现在要看阿瞻的了,我能帮的,只到这里了。」
万里依着他的吩咐扶他起来,此时的阵中,只剩下那一对父子相对。
「爸,现在跟我打。」阮瞻神色清冷地说,尽管声音听来还有些颤抖,但语气已经十
分坚定了。
「果然是车轮战!」阮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话还没说完,已经一个掌心雷推了过去
,完全是偷袭战略。
可是阮瞻既然知道实力相差距大,怎么能不防备,左手早就拈好了诀法,虽然阮父打
得极快,他闪的也很狼狈,但一个小范围时间扭曲术,还是让他成功地移到了空地的西南
方向。
阮父呆了一呆,不是为了阮瞻能逃开他的攻击,而是他突然想起这个一步踏到别处的
法术他也会,只是因为他是灵力强大的魂体,并不需要罢了。眼前的年轻人一定和他是有
渊源的,这小子一直说自己是他儿子,现在看起来也许是真的。因为仔细观察一下法术确
实和他是同宗同源,连灵力的感觉也一模一样,这让他有些迷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划
过。
但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即逝罢了,已经完全与恶气融合的他,不到一秒又丧失了人性
,恶念横生,杀意四起,想把这里所有的生命全夺走,管他是人是鬼,管他是活的还是死
的,他全部想要消灭。他感觉得到这空地的周围有一个结界,结界外,与他周身之气相合
的东西涌动着,却又被什么挡着。他想出去,而那些东西想进来,那么就由他来开天辟地
吧!
想到这里,他瞬间移动到阮瞻面前,一个风刃劈下。
阮瞻不敢怠慢,连忙又一个时空扭曲术,躲闪到提前设计好的位置。他知道父亲这一
派最厉害的法术就是风刃,这种法术不像火手印和掌心雷一样有形有影,可以让人看得出
形迹,风刃就好像整合在空气中的利刃,无形无色,速度奇快,当感觉到它吹过来时,再
想躲可就来不及了,必须预判。
他的风刃只能打到一般水准,却能使这一招从四面八方去攻击敌人,父亲那么高的法
力,虽因为月蚀、因为到了成魔的关键时刻而减弱,但打出的风刃绝不能小觑,所以他的
时空扭曲术一个接一个的使出来,同时还一手结着结界,保护着自身。
这场景看在躲在一旁的小夏眼里,内心备受煎熬。在空地上,有两条人影窜来窜去,
一个是她心里最亲爱的身影,另一个是独臂的飘忽鬼魂。她看不见任何武器和法术,却听
得到金属相交的刺耳声响,偶尔会有火星迸现,每一次都离阮瞻的身体如此接近,她的心
一直提到了喉头。
「他怎么样?他怎么样?」她眼睛看着场内,双手却扯着万里的手猛摇,小手冰凉,
紧张到连呼吸也不顺畅了。
「他在引天意进阵。」包大叔代替万里回答了她,声音很虚弱,显然受伤不轻。
小夏不懂什么阵法,阮天意可是懂的。他一路追杀阮瞻,开始时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但两三下后就看到脚下的石头并不规则。这些圆圆的碎石中,混染着尖石,看质地同是
铁头山上的,但似乎被人为地劈开销尖了,尖端向上,石上还画有着红色的符咒以及一些
奇怪的符号,画符的朱砂不是普通之物,闻起来让他感觉魂魄不稳。另外,这些石头的排
列显然也很有心,有些排成圆形,有些摆成古怪的动物,有些根本说不清是什么形状。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石子图整体上成螺旋状排列,他每追阮瞻一次,就向阵的中
心接近了一步。如果以空地中心的那颗死槐为座标,现在他几乎围着空地转了一圈,距离
死槐的直线距离也进了一步。
看父亲停顿在那儿,阮瞻明白他是看出了什么,於是他也停下脚步,带点挑衅地说:
「没错,这是一个阵。你不敢进来吗?不过你现在想什么都来不及了,这个阵一有人进入
就会自动关闭,你若想出去,除非逼着我从里面打开,或者你自己进到阵中,找到生门的
所在。」
阮父轻蔑地一笑:「我难道还怕这个阵吗?就算此刻是我魔功大成的关口,功力不及
以前又如何?就算我被那老道断去一臂又如何?你照样不是对手!」他说着忽然伸手一劈
。
没有风声,可是阮瞻可以感觉到利刃划破空气的鸣叫声。他以最快的速度闪身设下结
界,可是这次父亲的速度太快了,他只觉得一阵刺痛,整条右臂和右脸颊上从额角到下巴
即刻淌下了温热的液体。
「这样才公平,大家右手都不能用。」阮瞻神色不变,左手从腰后抽出血木剑,剑随
心意放大,并在父亲下一轮攻击前,一步踏到可以安全躲避风刃的地方去。
第三十二章 阮瞻之死(下)
阮父静心凝神,果然感觉身后传来极强的压迫感,说明阵已经关闭。想想自己并不认
识这些人,以前的事情也不记得了,但他们把他关在一个结界中,出来后先是被天罗地网
符所困,现在又封在了阵里。这些事都让他胸中怒火更炽,生了必杀阮瞻之心。
如一只苍鹰一样,阮父腾空而起,采取居高临下之势。他离不开这个阵,那小子一样
也不能,只要占据了高处,无论那小子扭转到哪里,都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
可是他一掌打出,阮瞻却没有动,左手挥着血木剑,把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刃全部扫
落在地面上。
阮天意吓了一跳,再次用全力打出一掌,情况还是一样,阮瞻虽然看起来有点吃力,
但照样挡住了他的攻击。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已经被遮住大半的月亮,满
心疑惑。虽然自己的实力在这一刻会最弱,但那小子怎么会突然变那么强,几乎只是一瞬
间的事。
『轮到我打了吧?』地面上,阮瞻突然大叫一声,并随手一记掌心雷打来。
自交手以来,两人的招式都是相同的,感觉天生的灵力和修练的法力也是同源同宗,
打到现在,双方已经没有什么隐瞒,拼的只是功力而已。所以阮瞻的掌心雷,阮天意并不
怕,可是他这次打来的,力量格外强大,虽然阮天意还是以同样的招式相对,却险得被震
了下来。而没等他细想,阮瞻的风刃又到了,这一次他再也在半空中待不住,飘落了下来
。
『还配做你的儿子吗?』阮瞻半真半假的问。心酸极了,随着话音,火手印也打出。
同样是火手印,但因为阮瞻是人,而阮天意是魂,所以火气是不同的。一为阳火,一
为阴火。父亲的阴火他纵然受不了,他的阳火父亲也一样难以承受。现在父亲还没有适应
他功力突然增强的状况,同样以火手印相对时。竟然被阳光灭了阴火,还被阳光烫得怪叫
连连。
阮瞻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一分高兴的感觉。反而分外不忍,同时对自己充满了怀
疑。现在他就已经如此了,真的要以命相搏时,他如何能下得了手?可是他又非下手不可
!打了这半天,他一直在寻找可以不伤父亲魂魄而驱走他身上恶气地办法,可是他绝望地
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就是说,最后父亲的魂魄必须毁掉,才能完全断绝了他成魔的可能
。
这样就好像父亲病重了,很难受,而且不能治癒,要自己地儿子亲手杀掉他一样。父
亲再痛苦,儿子也很难下手,就算使父亲得到了解脱。儿子的内心也会留下一辈子无法面
对的痛与遗憾。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到那一步。
之所以他的功力突然变强了,除了有月蚀时分,父亲力量变弱,而他的功力正好最强
的原因外,还因为绝阵外的那个阵法。这个阵法可以让他的功力增强两倍,正是凭借这个
。才让他稍占了上风。他处心积虑的要造成这个局面,是为了激发出父亲体内的所有凶性
,让他把恶气散发出来攻击他,那么他就有机会了。
果然,阳火的灼伤令阮天意变得发狂了,骄傲和强横,还有恶气形成的邪性不允许他
受到这样的伤害和侮辱。他大吼一声,身形突然涨大了两倍,像个神话中才会有的巨人一
样冲到阮瞻面前。
阮瞻并不慌乱,而且也不动手。他看出父亲突然变大的身体是由体内逼出的黑气形成
的幻像,他希望那些恶气全散发出来,那才是最好的动手良机。於是他只是逃避、躲闪,
撩拨得父亲越来越气,自己地处境也险象环生。
几分钟,却感觉比几年还长。阮瞻拼命躲避之时,偷望了一眼父亲,见他的黑气越来
越涨大,似乎全部散发出来了,再看月亮,见月全蚀的时刻就要到了。这时,他不能再等
,必须出手了,但愿父亲的恶气全部在此,体内没有存着一分,但愿他可以在月亮全部消
失之前,有时间斩断所有的恶气!
一甩手,他把血木剑像父亲掷了过去。血木剑像一条红龙一样穿越过黑气的包围,掉
落到父亲身后的地上,抖动个不停。他知道这伤不了父亲,因为他虽然忌惮这宝物,但他
身边的恶气太重,会帮他挡掉血木剑以邪制邪之力,他要地只是趁父亲行动一滞的时机,
一脚踏到一块不起眼的的石头旁,从石后拿出了那柄晶刀。
这晶刀自身也是有灵气,为了防止父亲提防,他才把它摆在这里,并布下结界,挡住
灵气外泄。此刻他等到的时机终於到了。他手持晶刀向父亲扑了过去,强提起伤口深至入
骨的右臂画符,纵身硬闯进那如同粘稠液体一样裹身的黑雾之中。
没有招式,没有章法,也顾不得门户大开,随时会被父亲攻击,阮瞻挥刀狂砍。既然
这晶刀可以凌利到可以砍断一切,并让砍过的东西永不癒合,那么他就引出父亲身上的恶
气,然后把他们全部绞碎,再也不能聚在一起,这样就可以救了父亲,这就是他一直打的
主意!
阮父显然没料到他这一招,见他疯了一样的在黑气中左冲右突,感到了身体上剧烈的
痛苦,好像在接受剐刑,而一刀一刀割下自己肉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年青人。
他抬起手,想一掌毙了他,可是身上传来的被分裂一样的痛,疼得他连手也抬不起来
了。他想躲,可是这小子进入了他散发的恶气,就好像进入了他的身体,无论怎么也甩不
脱他!
一块一块的,恶气所形成的黑雾轻纱一样地落在地上,但它们没有立即消失,而是萎
缩成一个个黑色的小珠子,有生命似的在石子地上滚动不休,而阮瞻根本不管这些。只是
拼足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两只眼睛什么也不看,两个耳朵什么也不听,凭着刚猛的力
道,和时间比拼着速度。誓要在月全蚀之前把父亲地恶气全部绞碎!
阮父怪叫着在阵中闪躲,阮瞻不留情的步步紧逼,而月色却越来越淡。终於,最后一
缕月光也消失了。天地间一片漆黑,每个人都像落入了最深的地狱之中。
伴随着黑暗的,是死一样的寂静。似乎在一瞬间,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结界外,本
该生活在阴间和阴暗之地的邪物趁着难得地天时全部窜了出来,隔着正宗道教结界都感觉
到了结界中的恶气,纷纷趴伏在结界壁上,企图接近那无匹的凶煞力量,分上一杯羹。
包大同不用祭起光明符,只凭肉眼就能看得到自己身边及远处各种萤绿或幽蓝的光芒
在不怀好意地闪动。他想快点解决外面的事,然后进去帮助阿瞻和他老爹。所以不再苦口
婆心地劝解这些灵体的离开,而是伸指一弹残裂幡,让它卷起强大的旋风,把进到这方圆
几十米内地妖邪一并吸入,同时他挥起父亲最得意的法宝七色剑,围着结界快速移动。砍
瓜切菜一样的把不肯离去的邪物尽斩於剑下,保持着结界的稳定。
结界内,躲藏在黑暗中的人全部紧张万分,细心感觉着阵那边的情况。这天定的时辰
已经来到了,不知道阮瞻的计画有没有成功,然而阮瞻父子已经身在阵中,他们根本无从
判断,只能等待。
而对阵中的阮瞻而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除了晶刀自然散发的珍珠光彩,就是
自己因为那番硬抗硬打而变得粗重的喘息了。漆黑的对面,没有一丝声响,似乎父亲根本
从来没有存在过,在这一刻,他竟然怀疑所有事情是否只是他的一个恶梦。
月全蚀只有很短的时间,但在他心里却如同一个深沉、可怕的梦境一样长。忽然,他
产生了一种极不良的预感,身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对面和他相等高度的地方,出现了两
星暗红的光芒,一闪一闪的,好像沉睡地恶魔睁开了眼睛,同时轻蔑、不屑但又凶残的笑
声从他的耳朵传入他的心里。
他没有成功!
他拼着被杀死的风险,一直想把已经和父亲魂魄融为一体的恶气全部激发到父亲的体
外,这样他才可以用那柄神奇的晶刀斩掉那些人世间恶的东西,把恶气分化,因为晶刀斩
过的东西永远不会再融合,所以可以事后再想办法个个化解。他知道那会使父亲痛苦万分
,就像割肉剃骨一般的疼,可是那却是唯一的方法,所担心的只是时间不够,不能让父亲
把恶气全散发出来而已,结果他的担心果然应验。
这样,他就不得不引父亲进入绝阵了,因为他对自己发过誓,绝不让父亲做为一个魔
离开,他知道那对於父亲来说有多么残忍。
那是个有去无回的阵,那是个同归於尽的阵,阵一旦启动,没有人和灵魂能从绝阵里
逃开,这柄晶刀也将毁於一旦,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启动这个阵的,可是事到如今,
他没有选择了。
和返向魔境的父亲在黑暗中对峙着,阮瞻下了根绝之心,悄悄向后退开几步,靠近自
己预定的死亡。而此时,眼前光华一闪,月亮又露出了他银色的边缘,一瞬间大地再度浴
在绝美的月色之下,虽然只有一线,但却足够扫荡人间的阴霾了。
阮瞻瞪大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发现他已经彻底不是父亲的魂魄了。他身体强壮矫
健如兽,额头生角,头发和眼珠都是赤红之色,脸像被换过一样纵横着狰狞的纹路,嘴里
已经长出了两颗獠牙。
魔相已成!
不等魔动,阮瞻突然疾向后退,在单只魔爪抓向他的一瞬间,奇妙的一转身,一脚踏
进绝阵之门,同时右手一伸,血木剑自动飞回到他的手内,而另一手则没忘记挥出一记带
着长尾的符咒,甩到恶魔的脚上,拽得恶魔一趔趄,引他怒火勃发,不给他时间发现这阵
中之阵。
眼见恶魔也跟了进来,他一个时空扭曲送自己到了那棵死槐树下,毫不犹豫地把晶刀
插入死槐的树洞之内。那里,就是他处心积虑布置的阵眼,里面堆满了启阵之物,晶刀就
是启动的钥匙。
「你在干什么?」恶魔感觉出了不对。
这地方到处是决绝之气,空荡得让人难受,又可怕得让人心慌,即使他的魔功无敌,
竟然也有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这是你我父子的葬身之地。」阮瞻平静地说,「没想到我们父子有缘到如此地步,
竟然同一时间魂飞魄散,在这个绝阵里,任你功法再盛也无法破阵而去,打死了我,你也
活不了,不如,省点力气吧!」
已成魔的阮父很想不信,可这阵给他的感觉确如冲不破的坟墓一样。抬头一看,半个
月亮已经挣脱了黑影的束缚,可他却感觉他的黑暗才刚刚降临。试着一运魔功,竟然感觉
腿如坠铅,连血液也似凝结了一样。
「阵已经启动,不过这阵运转的速度稍慢,我们父子要等上一等。」阮瞻凄凉地微笑
了一下,恶魔在一瞬间竟然觉得这小子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珍贵,非常好看,「龙大师真是
聪明,一个人无论多么强也强不过阵法,即使成魔成仙,还有诛仙诛魔之阵,我小时候,
常听你一个人读封神演义,也不理我,现在想来,你是在用这种方式给我讲故事吧!」
恶魔愣了一下,想抬手,觉得手臂也灌了铅了,懊恼之下,魔气四起。
「少吓唬我,就算是绝地绝阵,我也要让你死在我前面,给我开路!」他大叫一声,
挥掌打来。
阮瞻抬起血木剑,姿势怪异的来了一招,怎么看都不像是防守,而是自动送上门去让
对方杀死。恶魔吓了一跳,以为他有什么阴谋诡计,竟然生生收回马上就要打到阮瞻身上
的魔功。
却听阮瞻道:「小时候,我一心想惹你生气,想让你也像其他父亲一样气急败坏的追
打我,所以你教我什么,我都故意学错。」他边说边打了几招。
恶魔虽然失了人性,但智力和部分记忆还在,一下就看出阮瞻所打的手法完全错了,
他用火手印的手法打掌心雷,用掌心雷的手法打风刃,又用风刃的姿势打火手印,完全拧
了。不知怎么,他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招式竟然心里一软,想微笑。
「父子一场,我一直以为你不爱我,可是现在我懂了。所以,就算我今天是被你连累
致死,我也要说,你是个好父亲。」
阵内响起了擂鼓一样的风声,而且一声急似一声。恶魔愣住了,一瞬间有些恍惚,觉
得心里有什么浮现了上来。而阮瞻却不再说话了,一转头,准确地找到了巨石的位置,见
躲在后面的人都已经出来了,万里和包大叔急急地说着什么,小夏就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
他。
他看着小夏的眼睛,眼神中荡漾着无限的温柔,嘴唇动了动。
距离得那么远,在半明的月光下,小夏看懂了阮瞻说的什么。
他说的是昨晚在昏睡前对她说的:我会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