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仪再与世子闲话片刻,提及藩地琐事,朝廷政事,以及幼年回忆,偶有发笑,气氛越来越轻松。
华仪偶有咳嗽,虽谈笑自若,细心者却不难看出女帝眉心的倦色,精致的妆容遮不住墨瞳的暗淡无光,看似没什么大病,也着实有些不正常。
华铖眼色微深。
他在心底思忖片刻,才提出下棋,华仪命人拿来棋盘,便与他开始对弈。
九月落英缤纷,花瓣夹着风卷入纱帘,落在棋盘之上,湖心锦鲤出没,水波荡漾,清风徐来,日光被恰好阻隔在外。
白玉棋子敲击木盘的声音清脆悦耳,四下安静地只有风声。
华仪往日与沉玉对弈,被他的屡屡退让给惯坏了,本就棋艺不算精湛,此刻满心不耐,倒完全不是华铖敌手。
华铖原先只是试探,他觉得女帝棋艺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如今只想大概了解她的精神状态,却不想遭遇如此荒唐一局,先攻后退,后知后觉地开始退让,倒让棋局显得有几分滑稽了。
常公公侯在女帝身后,也暗中观察棋局,看得眼皮子直跳。
华仪还耐着性子胡乱走棋,她虽然棋艺不精,却也不蠢,一局棋能下到现在她还没输,不是华铖放水,还能是什么?
她连下三局,掷开手中棋子,道:「不下了!」
华铖抬头,不知缘由。
「让着朕不累吗?」华仪道:「朕看着都累。」
华铖忙笑道:「怕扫了陛下兴致。」
「日后朕让湛儿陪着你下,那小子自诩棋艺过人,猖狂得很。」华仪起身,拂袖道:「今日便到此为止。」
华铖也跟着起身,抬手施礼。
宫人按序退下,帝王摆驾回宫。
待所有人陆续退下,华铖才直起身,眉头皱得死紧。
从藩地带来的小厮原先只远远地侯在湖边,这才赶紧上前,问道:「殿下,女帝应该没有为难您吧?」
华铖摇头,低声道:「她如今虚虚实实,我也摸不准她的态度。」
小厮「啊」了一声,紧张道:「那……殿下打算下一步怎么做?王爷此前再三交待,千万不可与陛下长久周旋……」
平南王万事谨慎周到,自然能猜到女帝存了几分他心。
先帝在时,顾及兄弟感情,后人评判,绝不对平南王下手,反而兄友弟恭,给足了面子。
新帝即位,本就是个变数。
何况……华仪乃孝睿皇后所出嫡女,皇后生前便与平南王不太和睦,华仪一个公主,即位之前也未曾让人重视,后来也只与成亲王走得极近。
错便错在平南王以为女帝无能,从一开始便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以至於如今藩王一个个都不老实,少帝想杀鸡儆猴,自然想选平南王这只鸡。
华铖偏头扫了小厮一眼,道:「女帝何必与我周旋?我在京中势单力薄,根本就是任人宰割。怕就怕……她根本就已经做了不利於我的打算。」
小厮垂下眼,眉间难掩担忧之色,「可是,王爷这些年也不曾惹恼女帝,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关头……」
华铖面上尽是冷笑,振袖道:「什么叫惹恼?父亲拥兵自重,治下藩国独立於朝廷,这便是惹恼。」
南宫小苑深处,穿过拱门,掠过压低的缤纷树影,桂花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芬芳袭人。满树嫩黄,墙边藤萝舒展,七彩鸟雀停在枝头。
沉玉站在院落中,横执玉笛,慢慢吹奏一曲。
笛声悠扬,穿透厚墙,搅皱了一池碧水。
他一袭紫袍,华贵而内敛,布料质感莹白,融入了满园生气勃勃之中,给侧颜也带上了一层暖意。他的眸子掠过面前的的每一处,又不作任何停留,天光掺着美景流入眼底,让他的墨瞳泛着灿烂光华。
华铖刚刚踏入拱门,便见这伫立的挺拔背影,清隽风雅,风华无双。
华铖微微抿唇,并不出声打搅。
一曲毕,沉玉放下玉笛,头也不回道:「何事?」
华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公子知道是我?」
沉玉转身,目光落在他脸上,随即便掠开,冷淡道:「我这小苑,偏僻冷清,寻常人此时来访。」
华铖点了点头,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分明是沉玉出身低贱一分,两人相对而立,却偏偏是他有些感到局促紧张了。
许久,华铖才问道:「公子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我似乎有些耳熟。」
沉玉正打算入屋,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带笑意道:「是南方的『弦音调』,殿下听过?」
华铖这回确定了,不禁笑道:「是听过的,这是我平南王都的曲子,公子与我是一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