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鬼子(二)
「这风寄娘住在悲佛山的归叶寺,无父无母无亲,听说年岁也不大,却是知生知死,很有些神道。」裴娘子语带虔诚,「她为人请神,不重银钱,只看缘法,唉,她又独来独往,不与人交道,不然我早请她家来,如今只好去寺中寻她。」
雷刹木着一张脸,怎么听都是行骗哄人钱财的,道:「姨母从何处听来的,怕是被人蒙骗了。归叶寺的风寄娘入的是仵作行,非尼非道,请神云云,不过坑骗财物、供奉。」
裴娘子惊喜:「无祸识得她?」
雷刹点头:「她暂替着司中仵作,验屍倒是好手……」
「这可不就是缘法?」裴娘子喜得直念佛,又赞叹,「果是知生知死之人,竟还在不良司中任着仵作,确有过人之处,三儿之事,定是落在这风寄娘身上。」
雷刹一时语噎,道:「姨母,这些神道玄说不如搁置一边,与三表弟请个良医来。」
裴娘子一把抓住雷刹的手:「无祸,你三表弟的生死,姨母便托给了你,你姨父去得早,家中没个依靠,你大表兄又外放任官,你二表兄是个麻草包,屁用没有,不添乱已是万幸。除却你,姨母实不知哪个还好相托。」
「姨母……」
「病急乱投医,死马只当活马医。」裴娘子急道,「姨母知道你不信这些,古来巫医不分家,这半年,姨母哪样没请,哪种没试,好好歹歹,不差这一桩。」
雷刹无奈,只得应下,又道:「那个风寄娘言行荒诞,满嘴的花言巧语不输市井贼骗,姨母当留心。」
裴娘子一口应下,雷刹见她神情便知是随口敷衍。
裴娘子攥紧他的手:「无祸晚间在家里住下,恰好田庄送了鲜藕活蟹野鸡,你家中就一老仆,饭食肯定将就,可有什么想吃的没?」
「姨母不必忙……」雷刹推辞,一语未了,就见裴二郎提着肩,斜着眼,歪歪倒倒地进来,不阴不阳地道:「阿娘,三弟本就中了邪,你还招些邪物祸害进来,岂非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雷刹摁住心间的一股戾气,也不看裴二郎,只冲裴娘子揖了一礼:「姨母,外甥先告退,明日坊门一开,我便来。」
裴娘子急得直追:「无祸无祸……」又哪里追得上,几歇间雷刹就出了院门,回身连捶几下裴二,「你……你,你全身流的莫非是凉血?缘何拿话伤人?你,你是要气死我?」
裴二被打得哇哇乱叫,抱着脑袋东躲西藏,道:「儿子又没说错,他本就是不祥招祸的邪物,也只阿娘好心,不忍看他死在路边,你看家中亲眷,哪个愿意沾手?说不定,三弟的病,就是被他克的。」
「我看是被你克的。」裴娘子大怒,一巴掌下去,「再胡言,绑了你领家法。」
裴二郎睁着眼,换上笑脸,过来讨好地裴娘子揉肩,「阿娘,我这也是心疼三弟,话不好听,却是实话。」
他唱作俱佳得一通讨好,哄得裴娘子消了气,叹道:「无祸实是不易,你不要处处与做对。」又威胁道,「阿娘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惹得无祸性起,怕是有苦头吃。」
裴二冷笑:「若非阿娘,他早化骨,敢对我动手?莫非还要做忘恩负义之徒?」
裴娘子又对他一顿捶:「莫非还要由着你欺不成?」
裴二唉哟几声,气道:「阿娘,我与他哪个是你子?怎得不分亲疏远近?」说罢,一甩袖子气咻咻地走了。
裴娘子双目中满是无可奈何,她身边的老仆劝道:「娘子莫要生气,二郎也是赤子之心,他与三郎手足情深,这才失了分寸。」稍顿,又小声道,「二郎所言,也非尽错,三郎的病来得蹊跷,娘子心善,也要避忌一二。」
裴娘子半晌无言,看着窗外青青翠竹,轻叹:「稚子何辜。」
山间红叶血色微染,只待深秋,色比红花。
风寄娘立在归叶寺山门前的石阶上,青衣书山揖礼,问道:「风娘子,不知可有见着雁娘,我与她别后,便不曾见面。」
风寄娘道:「不曾见过,裴郎君快归家去。」
青衣书生心里发急,上前几步拦路,道:「风娘子,我与雁娘有约,怎能撇下她独自归家?」
风寄娘深深看了他几眼,道:「许是你与雁娘,本就无缘。」
青衣书生待了待,心尖一阵刺痛,驳道:「不不,风娘子不知,我许了雁娘,要赎买她回家。」
风寄娘叹道:「裴郎君,我不知雁娘何处,你昨日还道要寻你表哥报官。」
「报官?」青衣书生又是一待,复喜道,「谢娘子提点,我表兄在不良司中任差,我这便去寻他。」书生揖礼告别,喜滋滋地下了山。
风寄娘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老叔从山门转出来,躬身站他身后道:「风娘子,他不愿归。」
风寄娘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执念根生,缘自『悔』。每问己心,知难挽回,方成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