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鬼子(三)
书生一夜未眠,翌日起来蔫头搭脑神情恍惚,垂头丧气地披衣下床,院外老叔拿着扫帚扫着满地的落叶,书生不禁诧异,落叶知秋,他怎记得昨夜院中牡丹开得正好,回头去看,唯见几丛枯枝。
书生见此愁肠寸断,本还可自欺昨夜佳人隔墙相约,天明方知,原来不过南柯一梦。
「裴郎君夜来好睡。」老叔揖礼道。
书生忙回一礼,道:「老叔清晨辛劳。」
老叔道:「一夜秋风,满庭落叶,今日又有客,因此打扫一二。」
书生吃惊:「我还道寺中荒凉,没有香客上山添香油供奉。」
老叔道:「来的并非寺中香客。」看一眼书生,「来客也是京都人士,等事罢,裴郎君不如与他们一道下山归家。」
书生喜道:「竟这般巧,届时有劳风娘子引见,山道曲折多歧路,我一人不经意间便迷了道。」
风寄娘正坐在廊下逗着一只狸猫,院中晒了一筛子的秋菊,知晓书生来意,点头道:「裴郎君离家已有多日,是该早归。」
书生一愣,道:「风娘子误会,我非浮浪子,鲜少留宿在外,一来要念文章,二来也怕家中娘亲担心,也只昨日迷道借宿寺中。」
风寄娘笑起来:「裴郎君是个体贴人。」
书生理衣端坐,正色道:「家父早去,家母独自操持内外,某不敢再令娘亲挂心。」
「不知裴郎君怎识得雁娘?」风寄娘忽问道。
书生脸一红,又是甜蜜又是心酸,道:「同窗设宴,雁娘是座中的酒纠,她是李絮娘家的娘子,虽非京中都知,也学得琴棋书画,又擅吟诗作对。我…我……心悦雁娘,愿百年永好。」
风寄娘红唇轻扬,笑中带着一丝不以为意:「你是恩客,她是妓子,百年之好怕难相约。」
书生哑口无言,拿衣袖拭着额间,闷声道:「我与雁娘只求长相为伴。」
风寄娘轻抚着狸猫,笑而不语,书生不觉得坐立难安,片刻后,她道:「裴郎君不如早归,既然家有慈母,切莫令她日夜惦念。」
书生忐忑问道:「不知寺中来客是京中哪坊哪户?」
风寄娘抬眸道:「说来也巧,来客姓裴,家住和兴坊。」
书生又是一待,满腹疑惑:和兴坊的裴家……
裴家车马皆停在悲佛山脚下,入寺石道窄而曲折,并不好走。
雷刹站在山脚石碑处,心里奇怪:前次来悲佛山,他怎也找不到进山的路,今次来,山道就在着眼之处,再看四周,视野开阔,又无草木遮掩。上次遍寻不至,反倒事有反常。
裴二郎仰头看看山路,咂舌道:「这山道荒,也没见着寺庙半片瓦。阿娘,你许被人骗了?」
「胡说,我问得仔细,哪里会错。」裴娘子看看断碑,笑道,「你也不看脚下,碑石就立在这。」
裴二郎瞥一眼雷刹道:「山中多瘴气鬼,我们又与不祥之物同行,阿娘可备了符咒药丸? 」
雷刹将马照旧系在道边古树上,只作未闻,又见不远处的几座孤坟,一念起,撇开裴家众人,上回他所遇的妇人在一座坟前哭灵,看装扮像丧夫失偶。他记性极佳,寻到那处坟茔,看坟前墓碑名姓,却是一座女墓,时日远久,碑上刻字早已模糊,年月姓氏都遭风雨侵蚀,只依稀辨得一个「氏」字。
雷刹心下鄙夷:果是装神弄鬼。
裴娘子正因裴二口出恶行,狠揪了一把他的皮肉,斥道:「你再与你表弟为难,自行家支,不必随我上山。」
裴二揉揉胳膊,心下不服,转头看雷刹站在坟堆里,拿指头指道:「看看看,阿娘还骂我?哪个会往乱坟里钻?」
裴娘子怒道:「与你有何相干,你不喜,便不去看他,你倒好一个男儿郎好似长舌妇,只好搬长弄短。」
裴二挨了一顿训,铁青着脸生气。
管事等雷刹回来问道:「雷郎君,不知归叶寺在山中哪处?若是山高,便抬了一副肩舆去。」
雷刹道:「许有百来台阶。」
裴娘子却道:「不必备肩舆,我年轻时也骑得马打得马球,现腿脚也利索,再者山中有寺,自要为三儿拜佛祈福,两脚上去,才是诚心。」
裴二嚷道:「阿娘,先备下,先备下,阿娘不用,儿子也可用。」
管事跟着点头:「二郎君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