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娘子见他二人都要备肩舆,连雷刹都似赞同,倒也不再坚持。一行人挑担的挑担,提篮的提篮,负床的负床。裴娘子虽有年纪倒是身体康健,走到半道气喘微急却不见疲态,倒是裴二郎气出如牛,汗如浆出,一步三停在那□□不止。他一介酒色之徒,体虚力乏,腿肚子打摆一般站不牢,爬上肩舆道:「可要把命扔这了。」
雷刹在前面领路,走走停停,倒比自己独自上山还费心力,抬眼看去,归叶寺山门便在前处,门前老叔驼着背站在那,似在迎客,他身边还站了一个清瘦的书生,青衣长脚巾,身姿修长,俊秀过人,赫然便是裴三郎。
青衣书生也怔愣在那,山道这一行来客,个个相熟,打头的这个,面白如苍雪,唇红若血染,双眸色浅异於常人,正是他的表兄。间中慈眉善目的蓝衫妇人,却是他的娘亲。
青衣书生弃下老叔,疾奔而来,又是揖礼又是呼唤:「表兄,娘亲,你们可是来寺中寻我?阿兄也来,山道艰辛,娘亲可有受累? 」
雷刹将手搭在刀柄处,看青衣书生在裴娘子与裴二郎身边绕来绕去,聒噪个不停,裴娘子与裴二郎却似未见,仍旧拾步上阶,一众仆役亦是面色如常,仿若未睹。
青衣书生越说声越小,越说越惊疑,越说越害怕,瞪着自己的双手不知所措,又急奔至雷刹面前:「表兄,表兄?」见雷刹不理,更是慌得六神无主,抬步回到老叔身边,拉了老叔的衣袖,「老叔,我可在梦中,我叫阿娘他们,怎无一人应我?」
老叔喉中一声怪笑:「裴郎君只作梦中。」
「梦?」青衣书生大急,追问,「是阿娘他们入我梦,还是我入阿娘他们梦中?」
老叔怪道:「这小人如何得知啊!」
雷刹阴森森的目光落在老叔身上,老叔挤出一个怪笑,隔着数丈远冲雷刹弯腰一礼,道:「雷副帅,一别十数日,近日可好?」
雷刹道:「本来不错,见了你与风寄娘,怕要不好。」
老叔笑道:「副帅说笑。」
裴娘子等人到了山门前,几个胆小的女仆见着老叔,难免几声惊呼,裴二更是嫌弃污了双目,不肯拿正眼去看。雷刹为裴娘子引见道:「这位是随在风寄娘身边的老仆,我们唤他老叔。」
裴娘子见他不同於常人,更信风寄娘乃奇人异士,道:「不等回帖便上山打扰,多有失礼。」
「贵客山道行来,定见疲倦,先随小人进寺略饮一杯清茶。 」老叔请道。
雷刹冷眼看着青衣书生在那急得团团转,不动声色地靠近他,拿手拂过他的袖袍,却是触之有物。
老叔笑对他道:「雷副帅也请。」
雷刹在他耳边轻声道:「老叔,你们寺中古怪得很。」不等老叔作答,快步走到裴娘子身边。
裴娘子随着老叔进了寺中,见他不走山门,反绕过道去了后山,低声与雷刹道:「无祸,怎不经山门?」
雷刹道:「归叶寺不过荒寺,前殿中殿已经荒废,我上次来,也是由后山入寺。」
裴娘子这才放下心来,裴二却是越走越慌,探头探脑一脚踩空,险些跌倒,道:「阿娘,此地鬼气森森的,浑不似寺庙,哪个与你说什么风寄娘神通的。」
「噤声,不许亵渎清净之地。」裴娘子瞪他道。
裴二对着满目疮痍说不出话来,只得狠狠瞪了眼雷刹,捂好贴身数着符咒,又连吞几颗辟温刹鬼丸。
雷刹看青衣书生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惶惶不安,几欲哭出来。
风寄娘侯在院中,与裴娘子两相见礼,又看雷刹脸黑得如同锅底,戏言道:「雷副帅脸色不佳,可要为你诊脉问疾?」
雷刹道:「风娘子好本事,既请得神,验得屍,又看得病,倒是无所不能。」
风娘子嫣然一笑:「副帅日后自知。」
她这一笑,媚态横生,裴二郎在旁酥了半边,心道:乖乖,这风娘子生得不见如何,却是艳色入骨,销魂蚀骨啊,若是与她春风一度,死也甘愿。
风寄娘脚步一顿,裴娘子道:「裴娘子,二郎君八字与此地相左,不如在寺外暂避。」
裴娘子一惊,忙不迭道:「既如此,二郎在寺外等候。」
风寄娘轻飘飘地看他一眼,笑道:「山中晚枫半红,景色为佳,二郎君大可游山观景一番,也不枉此行。」
裴二郎不是个借坡下驴的,怒道:「雷刹一个邪祟都可入寺,我为何要避在寺外。」
风寄娘吃惊:「二郎君何出此言?」
裴娘子阻拦不急,便听裴二郎甩袖大声道:「他不过一个鬼子,不是邪祟,又是什么?」
雷刹身如一柄冷剑,刀刃处是血浸的煞气,他本就苍白的脸就像白骨所琢,浅灰的双眸褪尽人世的喜怒哀乐,他看上去,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