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府中,她对她很是照拂。萧氏感她之恩,亲手做了一串木香珠,羞涩小心又有点难堪道:「王妃,妾身无长物,身上所有的一针一线一金一银,都是王府之物,只这香珠是妾能凭己身之力购得各种香料所制,虽是贱物却是妾的心意。」
她珍重收下,褪下手腕的金钏,换上香珠串,又劝道:「你既进了王府,还分什么你我。」
萧氏只摇头,坚持道:「妾只想以己身回报王妃。」
她对她无限得钦佩,世间怎会有女子既熟读识书,又擅骑射,她甚至会击马球。她站在看台上,看她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地骑在马背上,弯腰击球,兴奋地拍红了手掌。
「她总苦恼自己蠢笨,深恨自己学不来字,书卷上的字卷一字一字如画般繁复,别人眼中见的是字,在她眼中都是横平竖直。 」醇王妃笑着摇了摇头,「萧孺人并非蠢笨之人,她擅做吃食,也擅刺绣,更辨得各种香料,两种香,差一味她都能分出不同来。」
萧孺人是一只因有着艳丽羽毛被捕捉关在金笼的鸟雀,在笼中恹恹啾鸣,她并不怎么喜好华服美饰,进府前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被迫进府后,心底更添一丝厌恶。血亲中,父兄寝她皮食她血肉,不存一丝温情,慈母虽怜爱她,却再难回见。
但王府里有醇王妃,她信任她,依赖她,在这热闹又寂寞的王府后院,她近乎渴望得汲取着醇王妃身上的温暖,她浅淡苍白的人生变得生动,变得具体,变得有了期盼。
她听她讲塞北的风沙,天山的落雪,江南的烟雨。她口中的峻岭平地苍海,比之小小的王府后院是如何得辽阔壮丽。
听的人向生,说的人出神,双双都厌倦方寸之地。
她贴在她的脚边,依偎在她膝侧,喟然一叹,无比期盼道:「真希望来世与王妃做一对姊妹,一同骑马去游历山山水水。」想想又道,「还是做一对兄弟,女子出行实是不便。」
她拍拍她的脸,笑她突来的孩子气。
醇王妃的双眸转暗,她又记起那时萧孺人仰着脸,神往道:「阿姊,你说可好,来世愿与阿姊流同样的血,去看落日长河。」
她不怎么信前世来生,但还是应下:「好,与你定约。」
萧孺人简直欣喜若狂,道:「妾今日起,晨起黄昏一炉清香求愿,求到老死,上苍定会动容全我的心意。」
果然,那日后,她辰、酉二时都会亲手点上一炉香,虔诚地祈求。
醇王得知后,得意妻妾和睦,又忍不住取笑道:「你二人做了姊妹,嫁后仍就离散,还不如同嫁一个夫婿,这才天长地久常在一处。」
呵!不过世间男的轻薄之语。
可惜,萧孺人的香只烧了半载多,她便香消玉殒,死后,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
「我幼时喜读杂记,最近奇闻趣谈,曾得知异族有取骨为念的做法,因此,偷偷遣人去乱葬岗取回她的两节指骨,磨粉合成了珠子。」醇王妃伸指抚了抚眉间,「我是不信阴司报应之说的,人死万事皆消,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枉然,取骨不过留个念想,谁知……」
「谁知故人魂魄幽然而来?」风寄娘道。
「正是。」醇王妃讫今还引以为异,「有一月夜,我想起往事不能入睡,便在月下饮酒,错眼间就见萧孺人依稀坐在身畔,当时不过以为醉眼发晕错看了,谁知隔日醒来,便见她坐在妆台前,飘飘渺渺隐隐约约,但确实坐在那,就如水倒影一般,除却我,旁人并不能见。」
「初时,我当萧孺人有冤,便同她道:你我本就知己,我深知你身死定有他因,来日定查明真相,慰你亡魂。结果,她只是冲我轻笑,无知无觉,也不言语,又不像有怨。」
醇王妃看着手腕间的骨珠:「她这般跟了我三年后,我宴中从贵女口中得知了一叶大师,问他原由。一叶自认凡间事自有因果,只与我说萧孺人留在我身边不是什么因怨而生的怨鬼,而是一抹残魂,余者,他兼不肯多说多做。」
「我想着世间高人总不止一叶一个,他不肯说,其他的道士高僧总有渡人之念吧,不然,偌大的寺庙道观住着,供养享着,只受跪拜又不出力?」醇王妃讥讽,又道,「还是殊南道观的苦道长为萧孺人做了一场道场,与我道:萧孺人不知何故,似乎只留一魂残留。」
风寄娘变了脸色,吃惊地看向醇王妃。
醇王妃道:「苦道长还道:她似是魂消魄散,但不知何故,侥幸存下一魂留在人世。」
风寄娘心中满是疑惑,正要开口,醇王妃伸手阻止,又道:「我便问苦道长,魂魄俱消是天为还是人为。苦道长答道:自是有人存心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