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2)

浮梦旧笔 申丑 2675 字 1个月前

第97章 石出(二十七完结)

雷刹踏进瑜王府的偏院, 小院清雅摆放精致, 长年青绿的花木掩映着一池清水,水中游鱼摆尾。他看偏院簇新, 应是为姜准养病特意辟出新置。

黄衣小侍领着雷刹进了正屋,绕过一架六迭屏风,又拉开层层纬缦, 姜准倚在一张软榻上, 背靠青金二色隐囊,身上盖着裘毯,正对着窗棂出神, 屋中不曾点香,只摆了盘佛手香柑借些清香。

「你们先退下。」姜准头也不回,挥退左右侍从。

一众侍从鱼贯而出,重又合纬缦, 掩上房门,守在院内外。不大的帐中只剩雷刹与姜准二人。

「副帅请坐。」姜准回过头,伸手示意。

雷刹微眯起双目, 姜准瘦了许多,虽然还是面圆肚凸, 那种蠢钝感尽皆消去,反隐隐透出一种雍容沉稳。眼前的这个人, 目光隐有些哀伤,显得那般克制那般清然,他这般随意地靠在那, 都带着说不出的风雅。

这个人,不是姜准。

「九王!」

姜准,不,应是姜淩,他勉强一笑,道:「雷副帅别后无恙。」

雷刹面色一紧,问道:「徐知命也没死?」

姜淩一滞,垂下双眸,言语满是苦涩,道:「我也不知。」他醒后被困祻姜准躯壳之中,能听外面人言,自己却不能动弹。

「九王可还记得那日之事?」雷刹又问。

姜淩依旧摇头:「副帅怕要失望,我那时半昏半醒,只知被徐……」他本想说徐师,想起徐知命所做的种种,这声徐师怎也说不出口,「偶有清醒时,只知有漫天电闪,其余再无知觉。」

雷刹并不是十分相信,言语就带点嘲讽:「这般说来,九王是一无所知?」

姜淩支撑着软榻,笨拙起身,肃声道:「不是,那日还有一人。」

雷刹脱口而出:「六子?」那个隐在不良司中东宫小侍,身份败露后,他藏进了朱申的府宅中,然后,再不见行踪。他如一只趴在墙角的守宫,一不小心就会将它忽略,一旦遇袭,立刻退尾逃生,等得风波再起,他又从角落蹿出来及时送上一刀。

六子才是徐知命信赖之人,如朱申,流於表,如阿弃,一个弃字,从头至尾便是一个弃子,再如萧孺人身边的阿卯,以死赴命,有去无回,端得是天衣无缝,也只六子诈死脱身。

雷刹没有错过姜淩脸上的一丝一毫变化:「徐知命这些年来为九王布下命局,九王从无所察。」

姜淩片刻的表情无措得让人心酸,如懵懂不知事的稚子,被弃闹市街头,举目望去,全是陌生面孔。他道:「徐帅在我面前几无避讳。」

徐知命将阴谋摆在台面之上,那些寻药访仙,搜罗各样医方,各种道术灵通,他通通都知晓。

「终是我的过错。」姜淩心灰意懒,只感罪孽缠身,「我自以为自己堪破生死,视死如常,然而徐帅费尽心力为我访药续命,我未曾坚拒过。我,心中到底藏着隐秘的奢望,盼能回复康健与常人无异。」

「少时我便拜徐帅为师,他与我,情若父子。」姜淩道。

不良司这把刀到了承平帝手里已生锈迹,慢慢便会归鞘封存。姜淩极少时,承平帝就已暗中将整个不良司交给了他,一来,他确实心疼九子,司中若有奇人异士能治姜淩之疾,无疑是好事一桩;二来,九子因欠缺康健,注定只是一个闲散亲王,心疾使然,自小便淡泊静气,不良司这把刀就更加无用。

以徐知命的才智,不会看不透承平帝的打算,他毕恭毕敬地领了命,去见在行宫静养的姜淩。

姜淩永生都不会忘记那日午后,暑热逼人,烈发如火球般放肆地散发着灼汤,便是避暑的行宫也失去了往日的清凉,夏蝉鸣杂讯声。他身边的继后亲指的女宫担心蝉鸣扰他午睡,指使着一众小内侍粘蝉。

那几个小内侍都还年幼,兴致勃勃地顶着竹杆,即便热得满头是汗眼里也带着笑意。他躺在廊下的一张轻榻上,象牙席亲肤带出一丝凉意,然而,他全无睡意,羡慕地看着小内侍们你来我往地捉蝉。

他贴身的内侍比他年长几岁,细微体贴,知他躺着无趣,招手唤来一个小内侍捉了一只蝉,扯去翅膀放在一边的案几上哄透他。

丢了翅膀的蝉虫子在那苦苦挣扎,爬上几步,又被内侍拿细棍挑了回去,蝉虫顿了顿,重又向案边爬上去,好似不知疲倦。

许是夏日太过烦躁,许是看蝉只能困於指寸之间,令年幼的他感伤己身,他难得语带薄怒,吩咐贴身内侍将蝉放生。

贴身内侍吃了一吓,赶忙捧着蝉去放生,一头撞衣袂飘飘恍然若仙的徐知命身上。徐知命接过蝉,笑道:「前人赞蝉洁净,道蝉蜕於污秽,以浮游尘埃之外;又赞蝉潜蜕弃秽,饮露恒鲜。谓之蝉中清莲。」

他说罢,一敛宽袖,深揖一礼:「不良司徐知命拜见璟王。」

这人便是他今后的老师?姜淩意外地失礼了,直声问道:「徐师也认为蝉品性高洁?」

徐知命轻笑出声,他的笑声如晨间的清风拂面而来,然而,他的言语却尖利如矛,他道:「甚惜,世人不知蝉啊,不知它为一害。」

「蝉为害?」姜淩惊诧不已。

徐知命托着蝉,示於他面前,笑道:「大王细看这只蝉虫的口器,形如尖刺。幼时它躲在污泥之中,吸取树根根汁,大后破土而土,吸取枝杆树枝。」他又指殿中古树,「大王,这些与人绿荫遮盖的树木苦蝉久矣。」

姜淩细看蝉虫,果然如徐知命所说有尖锐的口器,他敏而好学,追问:「不过,又怎知徐师所说为真?饮露之说为假?蝉虫口器虽利,也可吸饮晨露。」

徐知命轻笑道:「大王若是有心,不如细查蝉虫浮生,便知真假。」

姜淩顿时意兴阑珊:「阿父与阿娘定然不肯。」

徐知命反手向上摊开,意为要与姜淩诊脉:「大王见谅,可否?」

姜淩倒不在意这些他的唐突,将手腕递与徐知命。

徐知命凝神推诊,末了道:「大王有心疾,忌躁郁悲怒,不过,人非脆纸薄冰,无须过这般战战兢兢。」

只这一面,姜淩便已心折,心悦诚服地拜徐知命为师。徐知命学识渊博,无有不精,为人又极为雅致,他们师生本就投缘,再兼长日相处,姜淩一载内见徐知命比见承平帝的次数还多,彼此情份自然非同小可。

待他日益年长,徐知命为他命格康健操心忙碌,偶也发狂悖之语,道:既知命,怎能认命?人生天地间,命当由己。

徐知命不认命,也不让他认命,他近乎无所不用其极的寻找为他改命的方法,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