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
烛火交错摇曳, 地上黑影重叠成片, 议事厅里站满了人,却无一人出声。霍锦骁站在厅上, 环顾众人,每张脸每种表情,彷佛时间凝固般。
「下午我在岛里巡过一遍, 各处皆妥, 这段时间我不在,辛苦丁铃了。」
丁铃站在众人最前,闻言忙上前, 刚要谦言,却听她又说:「我将大伙叫到这里,是有件事要宣布,从现在起, 我将燕蛟交给丁铃,由她接任燕蛟岛主。丁铃,你可有愿意?」
此语一落, 底下站的人都神情均都微妙起来。
「郡主!」丁铃更是大惊,「我不行, 我还小,这事……」
过了年, 她才十九,脸上仍是未长开的稚气,只有眼神, 坚毅犀利,透着与容颜不同的成熟。
「我刚接燕蛟之时,和你一般大。」霍锦骁笑了笑,「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接掌燕蛟」
「我……」丁铃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兄长丁喻,咬咬牙,道,「愿意。」
「如此甚好。从今往后,你们就尊丁铃为主,别的事不必太担心,日后东海大定,朝廷亦有安海之举,会派人来扶持协助你们。再有什么难处,你们给我去信,只要我活着,必不会坐视不理。」霍锦骁温声说着。
底下人一一应诺,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留她。霍锦骁数月前就开始布置,又让丁铃接手岛务,众人多少都猜到些许,此时倒不算太惊讶。丁铃的能力早有显露,再者论有她在,丁喻的人至少要留一半在岛上,于燕蛟而言算是好事,故而无人反对。
大事定下,霍锦骁又与众人商议了一阵子,才摆手叫人退下。
「阿弥,你留一下。」
她叫停巫少弥。
————
丁铃最后一个退出议事厅,回身将门小心掩上。屋里空下来,地上的影子变得孤单。今晚的巫少弥沉默异常,连她辞去岛主之职都没出过声,霍锦骁静静打量他,两个人谁也没先开口。
堂中站的男人,已与她记忆里孱弱的少年不同了。
他穿着湖水蓝的箭袖袍,长发高高绾起,露出的白皙面庞上是冰冷的表情——如果他不说话,不笑,全身便散发出冰冽锐利的杀气。
果然如祁望所言,像刀。
而她,手握屠刀却不自知。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她已经想不起了,这两年他们聚少离多,见了面也只是考校教授武艺,讨论岛务,她很少关心过他,尚不如他们刚上玄鹰号时,虽然景况恶劣,但她给他的关注却是最多的。
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地步,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师父。」还是巫少弥先出声。
这一开口,他的锐利冰冷如薄冰剥离,眼底回暖,眉梢缓落,微一垂眸,又是当年内向腼腆的少年。
霍锦骁没来由心中一痛。
「阿弥,留你下来,是有些事要问你。」她语无波澜地说着。
「师父请说。」巫少弥道,眼睛却紧紧望向她。
这么多年,除了当初溪边乍见她绝色容颜时的惊艳,他从来不敢多看她一眼,不敢真正站在她面前,无所顾忌地看她,不是徒弟对师父,而是以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我离开燕蛟,你呢?」她问他。
「我自然跟着师父。」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师父……」霍锦骁嚼着这个称呼,语中是苦涩的嘲弄,「阿弥,我们相识已近三年了吧?」
「嗯,两年又七个月。」他记得清楚。
第三个年头了。
「对不起,我没尽到为人师表之责。」她伸手抚过他的发。
「师父何出此言?」巫少弥攥紧拳,目光渐渐变得哀伤,隐隐约约,他已有预感。
霍锦骁倏尔收回手,神色顿沉,语气里的霜冷乍现:「跪下。」
他不发一语跪在她身前,听她问道:「梁家的事,是你下的杀手?」
「是。」他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并不遮掩。
「怎么动的手?」她又问。
「梁宅的人是祁望掳的,我把人运回石潭后一直藏在船上,直到祁望回来。他以此要胁梁同康想得到三爷下落,取到想要的消息后,他命我杀人灭口。」
「如何杀的?」
巫少弥语微滞,想起那夜情景。
梁家别院的护卫因为祁望的要胁早就撤去,他们是纵火前一夜动的手——将梁同康绑在树上,再把其他人灌下迷[yào]关入房里。曲梦枝头七那天,由他下了杀手,放血纵火,烧死了八个人,让梁同康眼睁睁看着家人被焚。
「二公子……也在其中?」霍锦骁想起那个牵着马到码头的年轻公子,想起在漆琉的初次见面,想起在梁宅时他救她出去时说的话……心刺疼难耐,又痛又怒。
「是。」他点头。
霍锦骁站在桌边,手用尽全力压着桌角,问他:「为何要做这事?」
「因为他是三爷,因为他屠我亲族,因为他将我当作白鸭。」借口很多,却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答案。
因为他的存在,是对她最大的威胁。
「师父,我知道我错了,你要杀要罚,我认,我都认!」巫少弥眼见她的怒火趋於爆发,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先开了口,「我只求师父别扔下我,别扔下……」
霍锦骁却没如他所料般大发雷霆:「杀你?罚你?呵……哈哈——」
带着嘲意的笑到最后成了苦涩的发泄,最后渐渐沉寂为疲倦,她抬手往他天灵盖按去,手颤唞着,尝试想像如果自己稍用些力,这个从她进入东海时就跟着她,为她做尽所有恶事的少年就会七窍流血,顷刻而亡。
他抬头,不逃不躲,就这么哀求地看她。
手颤唞得,最后没有力量地落下。
「师父……」巫少弥见她痛苦的神色,同样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