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师父。」她收回手,握成拳,「我不杀你,也不罚你。从今日起,你我师徒缘尽。我不配做你师父,你也不再是我徒弟,不必再跟着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要留在漆琉协助丁铃也罢,想出去自行闯荡也好,都随你的意,如今以你的能耐,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了。只不过有一点,他日若再让我听到你的恶行,我不会再如今日这般手下留情。」
巫少弥震愕抬头:「师父,我求你,你罚我吧,要不你杀了我,只求别逐我出师门,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不过一句话,他身上肃杀之气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惶惑悲伤,瑟瑟如旧年缩在阴暗角落里被人丢弃的少年。
「七条人命的罪孽,老天若要报,就报在我身上。是我教徒无方,纵容你犯下如此恶行,这罪孽我受了。阿弥,你好自为知。」霍锦骁硬下心,不欲多言,往门外行去。
巫少弥转身拽住她的手,眼眶已红,话说不出,只是摇着头不放她离去。
她站在他身旁,闭着眼不看他,只停留片刻便狠下心将手甩开,挥袖震开了议事厅的门,大步离开,再无回头。
庭院内站着丁铃,她原就觉得霍锦骁与巫少弥今日情绪都颇为古怪,不免担心,便守在庭院里,如今门被震开,她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巫少弥,心不由悬到喉咙口。
认识巫少弥快两年,她从未见过这般绝望的他。
「郡主,这是……」丁铃大恸,忙快步跟到她身边。
霍锦骁脚步略缓,沉冷道:「从今日起,他不再是我徒弟。」
「为什么?」丁铃攥住她的手腕,急着,「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你罚他就是,为何要将他逐出师门?」
「丁铃,他犯下的错太多了,沁竹难书,我不杀他已是仁慈。」她不得不止步道。
丁铃摇着头:「可……可这样比杀了他还痛苦,他对你……对你……」
她欲言又止,不敢再往下说,只好看看他,又看看霍锦骁,希望让她回心转意。
「对我怎样?」霍锦骁问道。
丁铃咬牙:「对你一片忠心,心里只有你这师父,做那些事,为的也都是你。」
「丁铃。」她长叹一声,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离开他。离开了,他才能做回他自己,才能不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连善恶底线都没有了。」
丁铃难以反驳,只是颤唞地拽着她。
「放手吧,我们都清楚他需要什么。我不想继续成为他的桎梏,没有我在身边,他可以活得更好。」她缓缓拉下丁铃的手。
丁铃的唇嗫嚅几下,到底没将冲到唇边的话说出来——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桎梏。
他的感情隐晦深沉,这一辈子没有出口的机会。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初被她救下的少年,在心里埋藏了什么秘密。
永远不会……
————
夜里潮涨,几乎将礁石全部淹没,霍锦骁虽然坐在礁石的最高处,却好似要沉入大海。风呼啸地刮过,刺骨的冷,海浪在她脚底砸上礁石,翻滚的水花溅得她满头满脸,像不断下起的小雨。
「要吗?」身后有人往前递来壶酒。
霍锦骁接下,仰头就往口中倾倒,酒液从唇边溢下,滑入衣中。东辞踱到她身旁与她挨肩坐下,见她这般豪饮,便道:「慢点喝,喝完了可就没了。」
「你手里不是还有一壶。」她斜睨他。
「那是我的。」东辞说着慢慢喝起。
她「嘁」了声:「酒量差还学人喝酒。」
他的酒量一向不如她。
「不是有你在吗?喝醉了你扛我回去,不过这次可别丢下我一个人跑了。」他对三年前醉酒之事心有余悸。她笑着放下酒瓶,将头倚到他肩头:「你说我是不是挺失败的?来东海三年,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都留不下。」
「人心难测罢了。你不如反过来想,短短三年,你能遇到信任的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哪怕他们不能与你同行至终,起码过去都是真实的。这些复杂的感情,很难用真假定论,不过是你成长的必经。」他抚上她的头,轻道。
「你可真会安慰人。」她拿脑袋蹭着他的脸颊,「那你呢?你我四年不见,你有没遇见什么难忘的事?比如……红颜知己啥的?」
「你想听?」他眨眨眼,低头笑了。
「真有红颜知己?」她一下子直起身来。
「有啊。」他说得特别认真,「我想想,两年前从北疆逃出来的时候,就遇上一个……」
「……」霍锦骁瞪着他。
有他这么安慰人的?
————
船帆再度升起,船缓缓离去,霍锦骁只在燕蛟呆了一日就回军中。
天空鹰唳几声,莫名悲凉,她站在船舷前,隔着湛蓝的海水望着渐渐远离的码头与站在码头上送她的人。
燕蛟,她成名之地,终也归於平静。
当初的豪言壮语犹在心头——
破空新燕,怒海蛟龙,长风万里,天海独纵!
再沸腾的血,有一日也会平息的吧?
船渐行渐远,码头很快瞧不见了,只有礁石沿着岸像墨黑的线绵延,有人在礁石上疯狂地奔跑,跟着船,一路往礁石的最高处跑去。
霍锦骁那泪终於止不住,无声无息落下。
很快,最后一块礁石也被茫茫大海取代,泪水也被风干。
她还剩一件事没做。
招安。